刘小东：AI时代，绘画依旧有力！ - 凤凰艺术
更新时间：2025-12-01 01:10 浏览量：1
在当代艺术被数字媒介、虚拟现实与算法生成不断侵蚀边界的今天，《河东、河西》宣告着一种古老媒介——绘画，在经历了现代主义的洗礼与后现代主义的解构之后，依然保有无可替代的、直指人心的力量。
泰康美术馆推出的刘小东迄今最为全面的个展，以“河东／河西”与“画什么／怎么画”这两组充满辩证张力的线索为经纬，编织出一张巨大的时空之网，将我们带入刘小东用画笔构建的、充满生命温度与历史重量的世界。
以下，“凤凰艺术”为您带来现场报道。
「刘小东：河东，河西」视频，采访：王家北，摄像、剪辑：张红涛，2025
“河东、河西”，这一源自中国地理与文化记忆的古老成语，不再是简单的风水轮流转的宿命论感叹，而成为刘小东艺术创作的结构性隐喻。河东，是地理上的故乡辽宁金城，是精神上的情感原点与记忆之根；河西，则是地理上的远方世界，是经验上的方法扩张与现场探险。这不仅关于空间，更关于时间和精神。
刘小东在中央美院宿舍，1987年
策展人胡昊在展览中试图探寻“刘小东之所以是刘小东”——这是一个开放的邀请，邀请我们一同见证艺术家如何在“河东”与“河西”的持续摆渡中，通过“画什么”与“怎么画”的反复博弈，完成对现实主义的持续再造与自我的不断重塑。
「刘小东：河东，河西」现场图，泰康美术馆，2025，图片由泰康美术馆提供
从“新生代”到“自觉的观看”：
现实主义的人本转向
1989年，刘小东带计洲、耿乐等中央美术学院附中的学生们去下乡时拍的照片，图片来源：王峰
展览开幕现场，刘小东老师与作品《休息》中的两位模特儿，曾经的学生计洲、耿乐合影，2025
刘小东《休息》，1988，亚麻布油画，138 x 120 cm © 刘小东，泰康收藏，图片由泰康美术馆提供
刘小东的《休息》等作品参加中国现代艺术大展，1989， 图片来源：董冰峰
展览的起点，回溯至20世纪80年代末。那是一个中国艺术界思想激荡、范式更迭的年代。“85新潮”的宏大叙事与哲学思辨逐渐退潮，一批年轻艺术家开始将目光从天边拉回眼前，从集体转向个人。刘小东正是这批被称为“新生代”的艺术家中的核心代表。展出的《打哈欠的男人体》《休息》《笑话》等早期作品，清晰地勾勒出他跳脱学院写实范式的轨迹。
刘小东《心乱的男孩》，1991，亚麻布油画，130 x 97 cm © 刘小东，私人藏家藏品，图片由泰康美术馆提供
刘小东《打哈欠的男人体》，亚麻布油画，1987，180×130cm，承蒙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惠允
刘小东《求婚》，亚麻布油画，1989，130×97cm，泰康藏品
刘小东《笑话》，1990年，180×195cm，私人藏家惠允
在这些画作中，人物不再是服务于某种宏大主题的理想化符号，而是被时间、情绪与身体感觉包裹的真实个体。他们或疲惫、或无聊、或心乱，展现出一种未经修饰的生存状态。刘小东的笔触开始变得松弛、甚至有些“生猛”，构图充满了临场的偶然性，仿佛画家并非在“创作”，而是在“捕捉”。这正是他现实主义的第一重转向：从对客观世界的精准复刻，转向对主观感受的诚实表达。他以“人”为尺度，重新丈量社会与历史的脉动，让“小我”的存在堂而皇之地回到艺术的中心。这不仅是题材的“私人化”，更是观看方式的“内在化”，标志着一种人本主义现实主义的回归。
「刘小东：河东，河西」现场图，泰康美术馆，2025，图片由泰康美术馆提供
1995年的《白胖子》是这一探索阶段的里程碑之作。从美国旅居归来的刘小东，带着对西方艺术现场的审视与反思，在此作中实现了关键性的飞跃。他彻底摆脱了对摄影图像的依赖，以一种“绘画之眼”重新审视世界。画中那个体态臃肿、神情漠然的平凡陌生人，被置于一个看似随意却充满张力的空间中。色彩的饱和度、笔触的塑造力、光影的戏剧性，都达到了一种高度的自觉与平衡。此时，现实并非等待被发现的客观存在，而是被艺术家的“观看”所塑造和揭示的主观真实。现实主义在此进入了一种“自觉的观看”阶段，刘小东也因此从中国当代艺术的现场，走向了国际舞台。
刘小东，《白胖子》，1995，亚麻布油画，250 x 150 cm © 刘小东。私人藏家藏品，图片由泰康美术馆提供
刘小东《空虚》，1992，亚麻布油画，130 x 97 cm © 刘小东
从“画照片”到“行动中的绘画”：
方法论的革命
如果说“新生代”时期的刘小东主要解决了“画什么”的问题——即以个人经验为中心，描绘身边的人与事——那么21世纪初的他，则迎来了一场关于“怎么画”的深刻革命。这场革命的催化剂，是中国社会前所未有的剧烈变迁，以及艺术家自身寻求突破的内在冲动。
展览现场，从左至右：刘小东的学生、艺术家张春勃，凤凰艺术总编辑、副总裁、凤凰中心馆长肖戈，艺术家刘小东，艺术家刘商英，2025
展览现场，从左至右：刘小东的学生、艺术家计洲和张春勃，凤凰艺术总编辑、副总裁、凤凰中心馆长肖戈，刘小东的妻子、艺术家喻红，艺评家、红砖美术馆高级策展人、资深研究员乔纳斯·斯坦普（Jonas Stampe），2025
《温床之一》的诞生，是一次彻底的破壁。在作家阿城的启发下，刘小东“把画室搬到现场”，在奉节老城的废墟上，顶着烈日，与拆迁工人同吃同住，连续十数日完成了这幅十米长的巨制。这已不再是简单的“户外写生”，而是一场将身体、情感、意志与行动完全投入的“艺术事件”。画面上那些未干的笔触、飞溅的颜料、被风沙吹拂留下的痕迹，甚至画布上的空白，都成为了时间流逝与行动发生的直接证据。这正是巫鸿所定义的“行动中的绘画”——绘画本身即是行动，行动本身即是作品。
刘小东《温床之一》，2005，亚麻布油画，260 x 1000 cm，泰康收藏。「刘小东：河东，河西」现场图，泰康美术馆，2025，图片由泰康美术馆提供
刘小东在奉节创作《温床之一》现场
这一转变，其意义远超技法层面。它让绘画重新获得了某种“光晕”（Aura），一种本雅明所言的在机械复制时代逐渐消逝的、此地此刻的独特性。刘小东用肉身的在场，对抗着图像的泛滥；用绘画的“慢”，对抗着时代的“快”。他的现实主义，从此不再仅仅是一种观看方式，而是一种存在方式，一种以行动介入现实、并在此过程中保存与现实碰撞能量的生命实践。这不仅是刘小东个人的飞跃，也为当代绘画如何回应社会现实，提供了一个极具启发性的范本。
刘小东《自古英雄出少年》，亚麻布油画，2000，200×200cm，承蒙亚洲私人藏家惠允
刘小东《抓鸡》，亚麻布油画，2003，200×200cm，承蒙私人藏家惠允
刘小东《旭子在家》，亚麻布油画，2010，140×150cm
时间的刻度：
家庭叙事与自我凝视的伦理维度
在宏阔的社会景观之外，展览的另一条温情而坚韧的线索，是刘小东从未中断的家庭叙事。从《田园牧歌》（1989）中与喻红青涩的爱恋，到“我这一家子”（2011）系列中以水墨描绘的妻女日常；从《父子》（1989）中年轻儿子对父亲的敬畏与距离，到《老妈》（2020）里中年儿子对母亲的凝视与抚慰。这些作品构成了跨越三十余年的情感编年史。家庭，作为“河东”最核心的象征，不再是私人题材，而成为了一个观察伦理变迁与生命流逝的微观现场。
刘小东和喻红，摄影：肖全
刘小东《田园牧歌》，1989，亚麻布油画，170 x 120 cm © 刘小东，私人藏家藏品，图片由泰康美术馆提供
刘小东《父子》，1989，亚麻布油画，130 x 97 cm © 刘小东， 私人藏家藏品
刘小东《老妈》，2020，亚麻布油画，150 x 140 cm © 刘小东
刘小东《红儿和红孩儿》，1995，亚麻布油画，76 x 63.5 cm © 刘小东
刘小东《红儿》，2007，亚麻布油画，200 x 200 cm © 刘小东
展览的结尾，以两幅疫情期间创作的自画像《黑土坑自画像》（2020）与《厨房里的自画像》（2021）收束，堪称神来之笔。滞留纽约的刘小东，在画中将自己“放回”了故乡东北的黑土地。赤裸的身体与冰冷的雪地，构成了一幅关于暴露、脆弱与重生的强烈意象。
刘小东《黑土坑自画像》，2020，亚麻布油画，244 x 183 cm © 刘小东
刘小东《黑土坑自画像》，2021，纸上水墨，31 x 31 cm © 刘小东
而在《厨房里的自画像》中，刘小东以朴素的水墨描绘了一个历尽风霜后归于平静的自我。这两幅作品，是艺术家在极端隔离状态下，对“自我”与“世界”关系的重新整合。它们象征着刘小东的艺术旅程最终抵达了一个新的境界：“河东”与“河西”、“画什么”与“怎么画”不再需要刻意区分，而是在绘画这一行为本身中，实现了精神的贯通。正如阿城所言，对刘小东而言，“现实反而不是一切”，绘画的意义在于如何与世界同行，在再现与超越之间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超现实的写实与不灭的“少年感”
展览中最新的一批作品，如2025年春天在太行山区创作的《少年通天》《天门关》，色彩愈发明亮、大胆，甚至呈现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年轻化”倾向。刘小东自己解释，随着视力的衰退，他更渴望“看到更多颜色”，用颜料的强度来弥补肉眼的不足。这种生理上的局限，反而催生了一种心理上的解放，形成了一种策展人胡昊所说的“超现实的写实”。
刘小东，《天门关》，2025，亚麻布油画，230 x 188 cm © 刘小东
《吼声》，亚麻布油画，2021，250×300cm©泰康收藏 TAIKANG COLLECTION
刘小东笔下的太行少年，身处革命老区的历史记忆之中，但他们的姿态与神情却完全是Z世代的鲜活模样。刘小东并非在进行社会学式的田野调查，而是在画他们的同时，回望自己内心那个“少年老成”却又“少年感”依旧的灵魂。二十年前，他在三峡的烈日下奔跑作画；二十年后，他依然以同样的姿态面对世界。这种与时间的顽强较量，使他的绘画始终保持着一种生命的动能。他画底特律的中世纪装扮者，画古巴的街景，画世界各地的陌生人，但最终，他画的都是那个在“河东”与“河西”之间不断往返的、永在路上的自己。
“刘小东：河东，河西”展览现场，泰康美术馆，2025
在影像与科技艺术高歌猛进的今天，刘小东的绘画并非退守传统，而是以一种极其开放和勇敢的方式，重新介入了我们所处的复杂现实。
“刘小东：河东，河西”展览现场，泰康美术馆，2025
展览最终告诉我们，刘小东之所以是刘小东，正在于他始终将绘画视为一种“切开生活”的行动，一种与世界共处的方式。他的现实主义，是一种动态的、不断生成的、充满生命痛感与温度的现实主义。它始于“河东”的情感与记忆，行至“河西”的现场与冒险，最终在画布上，将地理的两岸、时间的两岸、精神的两岸，熔铸为一个统一而丰富的生命整体。
（凤凰艺术 北京报道 撰文/dbk 编辑/dbk 责编/dbk 索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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