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韵薪传：陈琪与她的程派艺术

更新时间：2025-12-03 06:15  浏览量：5

陈琪

在京剧程派艺术的传承谱系中，陈琪是一位绕不开的人物。她不是那种靠惊鸿一瞥的舞台亮相便轰动一时的明星，却以六十余载的坚守，在练功房的汗水里、三尺讲台的谆谆教诲中，让程派那如泣如诉又不失风骨的唱腔，穿越岁月尘埃依然清亮。从豆蔻年华考入戏校的懵懂少女，到桃李满天下的戏曲教授，她的人生轨迹与程派艺术的兴衰沉浮紧密交织，成为一部活态的程派传承史。

1947年，陈琪生于上海一个普通家庭，这座中西文化交融的城市，既孕育了海派文化的灵动，也潜藏着传统戏曲的基因。1959年，12岁的她怀着对戏曲的懵懂热爱，考入中国戏曲学校，从此踏入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梨园世界。彼时的戏校汇聚着戏曲界的顶尖师资，雪艳琴、李香匀、赵桐珊等名家亲自授课，陈琪起初专攻王派青衣，在诸位名师的打磨下，打下了坚实的基本功。

她扮相秀美，台风大方，对唱腔的轻重缓急、身段的收放转折有着天然的敏感度，年少时便在同辈中崭露头角。1967年毕业时，她以优异成绩被分配到北京京剧院，正当舞台生涯即将展开之际，特殊的时代环境让传统戏曲陷入沉寂，她的表演之路也随之遭遇波折。

命运的转折往往在不经意间埋下伏笔。1974年，陈琪有幸结识了程派艺术的重要传人赵荣琛先生。彼时的赵荣琛历经坎坷却初心不改，始终坚守着程派艺术的精髓。程派艺术由程砚秋先生创立，以低回婉转的唱腔、细腻深沉的情感表达和独具韵味的水袖功著称，讲究“以情带声、以声传情”，对演员的艺术修养要求极高。陈琪初次接触程派便被其独特的艺术魅力所吸引，那种蕴含着东方美学意蕴的悲情与风骨，与她内心对艺术的追求高度契合。赵荣琛先生也看中了陈琪扎实的基本功和对艺术的执着态度，欣然应允收她为徒，一场跨越十余年的师生情谊就此展开。

陈琪和赵荣琛先生的一众学生

从王派到程派，不仅仅是唱腔流派的转变，更是艺术理念的重塑。程派的唱腔起伏跌宕，暗藏玄机，尤其是“脑后音”“气口”的运用，非下苦功不能掌握。陈琪一边在北京京剧院参与演出，一边利用业余时间向赵荣琛先生求教，无论是唱腔的细节处理，还是水袖、身段的韵律把握，她都逐一揣摩、反复练习。

为了找准程派特有的“沉郁顿挫”的韵味，她常常在练功房里对着镜子反复吟唱，一句唱腔练上百遍千遍，直到嗓音与情感完美融合；为了让水袖功达到“形神兼备”的境界，她的手腕磨出了厚茧，手臂常常酸痛到抬不起来。这种近乎严苛的自我要求，让她在程派艺术的道路上稳步前行。1989年，经过十五年的潜心研习，陈琪正式拜赵荣琛先生为师，成为程派艺术的嫡传弟子，这一年，她已42岁，却迎来了艺术生命的新生。

正当陈琪的舞台表演日趋成熟之际，她却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选择——调入中国戏曲学校（后升格为中国戏曲学院）任教。在她看来，舞台上的精彩亮相固然能展现程派之美，但要让这门艺术真正流传下去，培养后辈人才更为重要。“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赵荣琛先生“育德教人”的教诲，始终萦绕在她心头。从此，她便肩负起“演员”与“教师”的双重使命，在舞台与讲台之间架起了一座传承的桥梁。

陈琪演《锁麟囊》

作为戏曲教师，陈琪有着自己独到的教学理念。她深知“万丈高楼平地起”，特别注重学生的基本功训练，从唱腔的气口、归韵到身段的台步、手势，再到水袖的抛、扬、抖、转，她都亲自示范，逐一纠正。针对程派艺术的难点，她创造性地将抽象的艺术理念转化为具体的训练方法，比如把水袖功分解为数十个基础动作，结合人物情感讲解每个动作的运用场景，让学生既能“知其然”，又能“知其所以然”。

她常说：“程派不是单纯的技巧展示，每一个唱腔、每一个身段都要为人物服务，要唱出人物的心声，跳出人物的风骨。”在教授《春闺梦》时，她不仅讲解唱腔的韵律，更引导学生体会女主角张氏思念丈夫的哀怨与期盼；在传授《六月雪》时，她着重剖析窦娥的悲愤与不屈，让学生在理解人物的基础上诠释艺术。

数十年的教学生涯中，陈琪培养出了一大批优秀的戏曲人才，赵冬红、王晓燕、马少敏、熊明霞、周婧等如今活跃在戏曲舞台上的名家，都出自她的门下。她的教学足迹遍布全国，从西安、大连到天津、山东，再到新疆等边远地区，只要有艺术院团和院校需要，她都不辞辛劳地前往指导。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打破了“传内不传外”的传统观念，不仅培养专业演员，还积极吸纳票友学生。2017年，她收金融系统票友郝英、王永斌和文化系统的张琪为徒，在京剧界引发不小的反响。中国戏曲学院院长巴图评价道：“这种跨界收徒，让戏曲传承的外径得以有效扩大，是戏曲事业发展的希望。”

陈琪老师在教学

在传承程派艺术的过程中，陈琪始终坚持“守正创新”。她深知，传统艺术要在当代焕发生机，既要坚守精髓，又要与时俱进。为此，她花费大量心血整理程派剧目教材，《六月雪》《坐宫》《春闺梦》《宇宙锋》等经典剧目，经过她的梳理与注解，成为戏曲院校的通用教材。她还参与文化部重点科研项目《中国艺术教育大系·戏曲卷·戏曲表演剧目教学纲要》的撰写，完成11出青衣花衫必修剧目纲要的编写工作，为程派艺术的系统化传承奠定了坚实基础。

在表演方面，她也勇于探索，在复排《锁麟囊》时，既保留程派的经典唱腔与身段，又结合当代观众的审美需求，对舞台呈现进行适度调整，让这部经典剧目焕发新的活力。2004年，她为迟小秋复排《锁麟囊》担任艺术指导，该剧成为当代程派艺术的代表作之一。

陈琪的艺术视野从未局限于国内。作为中国戏曲学院表演系副主任，她曾两次率队赴日演出，让程派艺术在异国他乡绽放光彩；她还应邀赴德国慕尼黑大学、德国国际学校讲学，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向外国学子讲解程派艺术的魅力，成为中西文化交流的使者。她主编的《怀琛辑影——程派艺术家赵荣琛先生九十诞庆纪念画册》，不仅梳理了赵荣琛先生的艺术人生，更系统总结了程派艺术的传承脉络，成为研究程派艺术的重要资料。她发表的《关于程派水袖身段动作的说明》《试将程派引入京剧旦行启蒙教学的探索之路》等文章，将实践经验上升为理论总结，为程派艺术的学术研究提供了宝贵借鉴。

程韵流芳，薪火相传

如今的陈琪已年近八旬，却依然活跃在教学一线。在“程砚秋经典剧目传承与人才培养”培训班上，年过七旬的她依然精神矍铄地为学员授课，手把手纠正身段动作，一字一句指导唱腔。有学员问她：“陈老师，您教了一辈子戏，不累吗？”她笑着回答：“程派艺术是祖宗留给我们的宝贝，能把它传下去，比什么都值。”这句朴实的话，道出了一位戏曲传承人的初心与坚守。

在这个追求速成与流量的时代，陈琪用六十余载的坚守告诉我们：真正的艺术传承，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捷径，而是日复一日的打磨与坚守。她既是程派艺术的守护者，用精湛的表演诠释着程派的韵味；更是程派艺术的传播者，用三尺讲台培育着艺术的新苗。程砚秋先生开创的程派艺术，经由赵荣琛先生的传承，再到陈琪的发扬光大，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代代“择一事，终一生”的传承人，才得以在岁月的长河中绵延不绝，愈发璀璨。陈琪的艺术人生，恰如程派唱腔那般，初听深沉婉转，细品却有千钧之力，那是对艺术的执着，对传承的担当，更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最深沉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