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妆废料=艺术宝藏?
更新时间:2025-04-17 21:45 浏览量:5
Beauty Talk
无用之妆——艺术的再生与新生
在美妆行业从“美丽经济”向“责任经济”转型的当下,“循环与再生”几乎重塑了产业链的每个环节。在回收之外,“再生”是否能够突破僵局,成为“新生”的土壤?化妆台上的“无用之物”是否有看不见的价值,“无用之妆”真的无用吗?我们选择与艺术家们聊聊。
本次邀请到的3位艺术家,他们用作品打破材料的固有定义,呈现出了日常之物的另一种形态。在创作中,将生活中的“无用”,化作艺术中的“有用”。同时,我们也想探讨“无用之妆”于另一维度的定义:妆容是否有高下之分,美是否应该被衡量,审美为何趋同又因何改变?
COSMO X 熊佳翔
COSMO:你为什么会选择化妆品作为颜料?
熊佳翔:我不是一味地把化妆品当作颜料在使用,其实颜料的概念晚于化妆的概念,化妆品对我来讲具有更广泛的意义,它关于亲密关系和成长经历,包含着对很多事情的思辨与立场。
《说好的幸福呢》与《Good Luck》系列▐
以上两个作品是艺术家熊佳翔参考迷彩图案制作而成,
巧妙连接了化妆与伪装的概念,
将危机和日常的图像结合到一起。
COSMO:在创作过程中,你对自己所选择的“颜料”是否有了新的认识?
熊佳翔:有趣的地方在于,你知道它们有时是“颜料”,有时候不是。这其中充满矛盾,比如,暴力和性感,幽默和脆弱,而我的绘画不是调和它们。这可能牵涉到你如何理解着色,关于色彩的争论在艺术史中一直是重要的。无论品牌,诸多产品我都会拿来用。
在正常的妆造中,大家或许不太喜欢脸上出现“卡粉”的现象,但如果“卡粉”的效果出现在画面上,它或许是另一种风景。对我来讲,化妆品不会有好用和难用的区别,因为这取决于你在创作中如何根据不同的材质,来调动和转换它。比如,加胶或者油脂,来满足我的“涂抹”要求。
工作材料▐
对于化妆这件事的新认识,是因为我的妹妹,她有一定的容貌焦虑并且在学化妆,我们经常在一起研究“化妆”,比如,化妆的美化功能是不是化妆的全部,我们或许就像过度关注性别一样,过度关注了化妆的功能性。
COSMO:什么是你眼中的无用之妆?
熊佳翔:在我眼里其实没有无用之妆的概念,这就像大家经常在讨论艺术的有用与无用,在我看来是可笑的。化妆是一个很大的概念,它可能不止是在脸上下功夫,我觉得它是一种心理诉求,它跟你所处的空间和想呈现出的样子有关,你想把自己隐藏起来,还是以多大程度把自己曝光出来,这些想法都隐藏在“化妆”当中。你的神态、语气,都是一种化妆,它是一个很广泛的概念。
《Good Luck》系列▐
COSMO:在作品面向市场时,你听到了哪些声音?
熊佳翔:有些藏家是很敏感的,也很热衷于和我讨论这些,比如,是否与消费主义相关、是否有性别议题等等。作品中的材料性也是我创作中想强调的一方面,所以大家对这点感兴趣,也是我乐见的。有些藏家会给我寄送自己的化妆品,进行“投喂”,这种小链接对我来说还蛮有意义的。品牌也很感兴趣,他们会把新款寄过来给我做尝试,这也体现了品牌的包容性与先锋意识,我们都想有更多在文化方面的探索创造。在这个过程中,我觉得会促使大家不断思考我们面对的生活和自己,而不只是单纯地美化生活,商业和艺术在未来会更具有互动性。
《镀金》系列▐
COSMO:绘画中的废弃材料,你一般会如何处置?
熊佳翔:上次个展中,铺在地面上的草木灰是我工作室暖炉的炉灰,被发挥热量之后的剩余物,从生活中进入到了作品里,并承担了相应的概念和位置,在这方面我也会有意地去选择,比如,我调色的碗是易降解、可回收的材质。环境问题是最重要和急需讨论的话题之一,在我们的文化中,也一直把“环境”视为一个更大的身体来看待。
熊佳翔个展《雨水与灰尘》,现场地面由草木灰铺就▐
COSMO:物质的不可再生,是否让你产生“匮乏感”?
熊佳翔:就匮乏感而言,这是一个很大的概念,我自己的匮乏感往往来自精神,就像艺术作品是不可复制的,没有人能画出一幅一模一样的画,买东西时也不会找到完全“理想化”的东西,但这也变成了我创造和创作的驱动力,服装也好、家居也好,我买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会去做出来。
熊佳翔为自己做的椅子▐
COSMO X 王伟伟
COSMO:你为什么会选择纸来作为材料?
王伟伟:大多数传统意义上的雕塑家,都选择用金属等材质,但我选择纸。纸张没有金属那种冰冷、坚硬的感觉,它是有温度的,有女性那种柔软的感觉。对于一个女性雕塑家来说,这样的感受是很亲切的,和我也比较贴切。
瓦楞作品《盛宴》▐
现成品属性赋予了作品的再生与可循环特性
我小时候写书法,也喜欢收集本子,喜欢各种各样手工纸的质感。纸张的文化属性也是吸引我去选择它的一个原因,从很早以前的造纸术,再到宣纸上的绘画与书法,它有很长的历史。我用国画用的宣纸纸浆,通过多次的调和与配比,让着色呈现出一种水墨般的质感。在触碰到材料的时候,它就像是一种由心至物的实践过程,纸张的腐败感,也是创作中的一种美学体验。其实你看到的“腐败感”对我来说是关于材料的“物质感”,是心与物的一种交互关系。
COSMO:创作中,你会怎样处理废料?
王伟伟:每次拿到样板纸浆的时候,我都会先测试一下是否能达到我想要的晕染效果,对不太理想的样品,我可能先留一下,它或许能运用在今后的创作当中,每一个小小的材料都很珍贵,所以我在使用材料时也会很节俭,不会浪费。
我有专门的箱子,按照材质来分类,有装木头、金属零件的,也有装一些纸浆废料,或者购物留下的漂亮包装纸袋,漂亮的瓶瓶罐罐,一切漂亮的小玩意都积攒着。拧下来的螺丝也有专门的小盒子来装它们,因为你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用到。有时候就是因为缺一颗螺丝,你要费好大的力气。现在用不到的东西,没准哪天就能用上了。
王伟伟自制的材料分类箱▐
COSMO:你作品中的面孔,都是从哪里获取灵感的?
王伟伟:我在生活中无论是看图片还是人,会更关注表情与眼神。2019年个展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很大的眼睛,那双眼睛是维特根斯坦的眼睛,我从照片里看到的,它非常特别,感觉它能够看穿一切。上学的时候我还做过墨西哥女画家弗里达的雕塑,灵感来源于她的自画像,她的个性强烈,执拗,还有一点神经质,我被她众多自画像中所呈现的眼神打动了
《默》与《Seeing》▐
创作中我不是完全复制一个真实的人物,或是真实的照片,而是会根据他们打动我的那个瞬间,再次加工创作,凭借印象来雕塑。我创作人像,像是在创作一个性格或是人格,就像是到了另一个现实中,它是通过我的手和物质的碰撞来完成的。就像我最初说,我通过雕塑,创造了和我有某种精神性链接的平行宇宙。
COSMO:在你的作品中,我们常常看到瑕疵被放大,这和你心中对美的定义有关吗?
王伟伟:有时候艺术家需要这种“丑陋”与“有趣”去呈现出更大的力量,反倒是现实中看起来很完美无瑕的形象,会让人失去创作的欲望,艺术和现实生活是不一样的。我很喜欢有个性的面孔,不是千篇一律的标准脸,我喜欢很鲜明的线条,和明确的性格,一个人所透露出的气质和气场,比五官漂亮更重要。动机、过程和目的决定了审美,在艺术创作当中,审美并不需要重视使用体验,更强调精神需求。比起日常生活中的“美与不美”艺术创作有其独特的审美方式。
《我很可爱》▐
COSMO:常有人说学艺术的人更会化妆,你在化妆方面有哪些心得吗?
王伟伟:我不认为是这样的,我也没有更深刻地钻研,首先我不会用画画或是做雕塑的方式给自己化妆,身边有人这样画,但这样的妆面只在室内特定光源下是好看的,到了户外强光里一看,痕迹特别明显。我不喜欢强烈的妆感,最重要的还是自然,去呈现出一个人的气质,其实化妆也是一种审美。
《望》▐
COSMO:对你来说什么是“无用之妆”?
王伟伟:我买过一些美容产品,包装非常没有质感。对我来说,是不会再回购的产品和使用率不高的产品吧。
COSMO X 胡为一
COSMO:你为什么会在作品中使用“旧物件”,灵感从何而来?
胡为一:我读大学的时候就有这样的创作习惯,这个习惯当然也受到了很多艺术家,以及我父亲的影响。我父亲经常会从古董店里淘一些小物件,二战时候的勋章,使用过的水壶、马鞍等等,这不是常规的旅行纪念品,但在他眼里,这些物品被使用过,它们背后是有故事的。被人使用过的气味与痕迹,对艺术家来说具有天然的吸引力。
COSMO:对您来说,旧物件和创作灵感哪一个先来?
胡为一:都会有,我会提前买一堆东西,或者说去收一堆东西。我总觉得我像是有收藏癖,把东西买下来放到仓库的时候,我会有一种满足感。
胡为一工作室里的各种杂物▐
我的工作室就跟废品回收站差不多。别的艺术家展览后剩下的物料我也会拿走,商业摄影定制的一些道具我也会搬走。拍商业摄影在我看来其实是特别浪费的事,经常会为了要一个效果去大费周章定做道具。我仓库里大大小小的亚克力、不锈钢盆,估计至少有二十个左右,我总觉得这些东西很可惜,总想着它们能用得到,有时间会被做成作品。
COSMO:如果让你与美妆产品进行合作,你想共创出怎样的产品?
胡为一:我之前与化妆品品牌有过跨界的合作,品牌会对我作品中的花很感兴趣,所以以展览的形式呈现了出来。
《触角》系列▐
还有一次合作是用包装盒去做装置,去反映摩登时代,对我来讲,化妆品盒就像是城市,把它们拼起来,就形成了一个景观。对于当代艺术领域,大多数作品的产出都具备一个技术门槛,但目前看到的很多艺术和商业的合作,仅仅是很简单的把艺术家的作品印在产品或者包装盒上。如果是经典的艺术IP这样做没问题,但大部分艺术家都缺乏社会面的认可和知名度,这样做可能并不会被大众接受。
COSMO:你曾在作品中使用花汁印相法,对你来说这种创作方式有怎样的吸引力?
胡为一:花汁印相、蓝晒法,曾经被用来制作标本,我们能在博物馆中看到很多相关的作品,人们把活着的东西客体化,保留下来。世上万物都有时效性,包括我们的生命,相对而言,所有东西到时候都会消失,所以才想着把它保留下来,延续得久一点。花盛开的状态可能只能持续几天,但把它用花汁印相法做成了照片之后,它的生命被延长了,十几年、二十几年甚至更长。但这种延长也具有某种代价,就像是在跟魔鬼做交易。
COSMO:你的展览《翠玉录》中,我们看到了电子元件被提炼成了金,这一系列的灵感从何而来?
胡为一:灵感源于我对微观世界及炼金术的兴趣。几年前我突然对微观世界开始感兴趣,意识到很多细小的东西控制着这个世界,它们有更强大的力量,古希腊炼金术提及物质可相互转化,巨大的宇宙用显微镜去看,只是一粒一粒微尘。
《翠玉录》展览现场▐
所以在做这个系列的时候,我是在用一种最远古的方式去解构它们。这也和我经常去废品收购站有关,科技的东西,当它们流入市场之后,就变成了一场淘金的游戏,大家在用这些元件把金子炼出来,古老炼金术与现代淘金游戏相呼应,科技时代人与古人共享黄金基底,做相似工作。
《翠玉录》展览现场▐
COSMO:你是怎么看待AI 对现实的美化,以及审美同质化的趋势的?
胡为一:在社交软件图像泛滥的当下,人们的审美趋向同质化,多样性正逐渐消失,就像生物的灭绝一样,审美也会存在相似的危机。在我看来,审美趋同其实是伴随着某种暴力在里面,灭绝后我们再想通过技术去修复,通过文字去描述,都始终没办法达到原生的状态了。但我认为,这正是艺术家在这个时代所应承担的责任,如果我的工作能为这个时代的多样性产生一点帮助,我也会觉得很荣幸。
COSMO:从你的角度来讲,什么是美?
胡为一:如果我说“美应该是这样”,那也是一种暴力,美从一开始就不能被定义,一旦被定义,这个东西就死掉了。美应该是一个活着的状态,每个人都去找寻它,是一个探索的过程。美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因为你抓不住它,这就好像轮回的时尚一样,很多东西看似过去了,未来它又会来。流动的状态是最好的,像水一样。
对美的理解和接纳,实际上构成了一种审美循环。在这个循环中,不同的审美趋势和观念随着时间和社会的变迁而兴起、流行,然后逐渐被新的审美所取代,但又在某种程度上被重新发掘和欣赏,形成一种螺旋式上升的发展过程。
《集结》展览现场▐
COSMO:那如果从你的角度来看,什么是你眼中的“无用之妆”?
胡为一:对我来说,可能化妆都是没必要的,化妆是根据每个人的特点来的,它没有标准答案,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审美多样性很有必要。之前很多人在纠结是不是要把雀斑点掉,但忽然间竟开始流行雀斑妆了,所以一切都在快速的变化之中,缺陷和瑕疵也可以是美的记忆点。
化妆不只关乎审美,它有更深层的文化支撑,到最后我们还是要回到“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一问题上。
原文刊载于《时尚COSMO》4月刊
编辑:Ziyi Fang
新媒体编辑:Yuri
撰文:卢雨芙
摄影:于欣龙、高山松淼(熊佳翔部分摄影师)
设计:迟迟
新媒体美编:姜黑勒久
图源:时尚COSMO、艺术家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