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丁丨在美育中国的时代命题下艺术管理的使命、探索与未来
更新时间：2025-12-19 15:12 浏览量：1
12月13日至14日，中国艺术管理教育学会第二十届年会在中国北京隆重举办。开幕式上，中国艺术管理教育学会主席、中央美术学院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余丁以《在美育中国的时代命题下艺术管理的使命、探索与未来》为题致辞，以下为余丁主席的致辞全文——
余丁
教授、博士生导师
中国艺术管理教育学会主席
中央美术学院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院长
各位来宾、各位会员代表、艺术管理教育界的同仁们，来自全国各大院校的同学们。
大家上午好！
今天我们汇聚于此，不仅是为庆祝中国艺术管理教育学会第20届年会的召开，更是为在“美育中国”这一战略命题下，共同审视与锚定我们学科的崭新坐标。艺术管理，这个曾专注于“如何让艺术发生”的学科，今天必须回答一个更根本的问题：“如何让艺术的美育价值最大化地抵达人民？”这不仅是一场实践转向，更是一次深刻的理论自觉与学科升维。
接下来，我将从“回望来时路：年会廿载见证下的中国艺术管理学科建设”、“立当下之基：美育理论重构艺术管理内核”、“行实践之道：机构作为美育引擎的多元探索与案例深析”以及“谋未来之局：构建美育与学科共生共荣的行动框架”四个方面，与诸位分享我的思考。
01
回望来时路：
年会廿载见证下的中国艺术管理学科建设
各位同仁，当我们回望学会二十年的历程，不仅是在重温一段会议史，更是在梳理一门新兴学科在中国从无到有、从舶来借鉴到自觉建构的完整谱系。历届年会的主题，如同一把精准的钥匙，为我们开启了理解这二十年学科演进的三重门扉，清晰地勾勒出我们从“引进与奠基”，到“反思与本土化”，最终迈向“创新与体系建构”的三大发展阶段。
第一阶段：引进与奠基（约2006-2010年前后）——“何为”与“如何”的元问题探索
在学科草创之初，年会的核心关切直指元问题。主题多聚焦于“艺术管理学科的基本范畴”、“国际经验比较”与“专业核心课程设置”。这一时期的关键任务，是解决学科的“合法性”与“规范性”。我们如同拓荒者，致力于将发轫于欧美的艺术管理知识体系引入中国高等教育的框架内。通过年会平台，我们系统翻译引介了基础理论教材，辩论学科应归属艺术学还是管理学，并初步构建了以“艺术市场营销”、“筹款与观众拓展”、“场馆管理”、“文化政策”为核心的课程骨架。可以说，这一阶段的年会，为整个学科在中国学术界与教育界安身立命，打下了不可或缺的地基。其最大的贡献，在于确立了艺术管理作为一个独立的、具有交叉属性的应用型专业的地位。
第二阶段：反思与本土化（约2011-2018年前后）——从普遍原理到中国情境的转向
随着第一批专业人才的毕业和行业实践的深化，年会主题开始出现深刻的反思性与本土化转向。讨论的焦点从“国际上有哪些模式”，转向“这些模式如何适用于中国？”以及“中国的实践产生了哪些独特经验？”。这一时期，“文化体制改革”、“非遗与文化产业”、“艺术机构的社会责任”、“区域性文化生态”等具有鲜明中国语境的关键词，频繁出现在年会议程中。我们开始系统审视国有文艺院团转企改制、美术馆免费开放等重大政策对管理实践带来的挑战，探索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文化治理体系下，艺术机构独特的生存逻辑与发展路径。这一阶段的年会，推动学科建设超越了简单的理论移植，开始了理论与实践在中国土壤上的深层对话与互相滋养，催生了第一批基于本土案例的教材与研究论文。
第三阶段：创新与体系建构（约2019年至今）——前沿拓展与学科共同体成熟
近年来，年会的议题呈现出鲜明的未来导向与体系化特征。一方面，我们密切关注“数字技术与艺术业态变革”、“文化艺术大数据”、“沉浸式演艺管理”等前沿领域，探讨学科边界的前沿拓展。另一方面，年会也开始系统地回溯自身历史、总结教学成果、表彰奠基人物，这标志着学科共同体意识的空前成熟与自信。更重要的是，我们开始从更高的层面，思考学科在国家战略中的位置，如“面向2035的世界领先学科建设”这一主题所展现的雄心。此时的年会，已不仅是一个学术交流平台，更成为一个凝聚共识、规划未来、展示学科整体实力与担当的战略枢纽。它标志着中国艺术管理教育已从跟随学习，进入并行乃至在某些领域引领创新的新阶段。
这二十年的年会轨迹，共同绘制了一幅中国艺术管理学科建设的动态地图：它始于对普遍性知识的饥渴引进，经过在中国复杂语境中的深刻淬炼与反思，最终走向自觉的体系创新与前瞻布局。每一届年会，都是这个动态进程中的一个关键节点，记录着我们这个学科共同体如何一步步将一个“陌生”的专业领域，建设成为中国文化艺术事业中一个不可或缺的智力引擎和人才摇篮。这段历史，是我们所有同仁集体智慧的结晶，也是我们迈向未来最坚实的底气。
02
立当下之基：
美育理论如何重构艺术管理内核
“美育中国”这一时代命题的提出，为我们已具规模的学科体系，注入了一股源头活水。它不仅仅是为艺术管理增加了一个新的应用场景，更是从价值根源上，对我们学科的根本使命进行了一次深刻的哲学叩问与理论重构。
理论基石：从“审美无功利”到“美育作为社会实践”
传统美学往往强调审美的非功利性与超越性，将艺术供奉于精神殿堂。然而，从席勒提出以美育弥合人性分裂，到杜威在其著作《艺术即经验》中坚定主张“艺术即经验”，将审美经验定义为日常经验的集中、强化与完满形态，一条清晰的脉络表明：美育的核心在于实践，在于通过审美活动促成完整人格与社会生活的建构。杜威深刻指出，艺术的价值在于“恢复经验世界的连贯性与丰富性”。这一思想为我们提供了关键透镜：艺术管理的核心任务，不应止步于维护艺术的“自律性”或确保其经济存活，而在于精心策划与管理一种“审美情境”或“经验场域”，让尽可能多的人能够获得这种高品质的、能够唤醒感知、激发思考并融入生命的审美经验。艺术管理，由此成为美育这一社会实践得以规模化、常态化、高效化发生的核心机制。
价值重构：从“机构中心”到“人的发展”
在美育视角的观照下，艺术机构的价值评估坐标系必须发生根本性迁移。传统的评估多围绕上座率、票房收入、展览流量、收藏规模等“机构本位”指标。而美育理论要求我们转向一个以“人的发展”与“社会效益”为核心的复合价值模型。这包括：认知价值（是否增进了理解与批判性思维）、情感价值（是否陶冶了情操、滋养了心灵）、社会价值（是否促进了社区联结、社会包容与文化认同）、创造价值（是否激发了公众的想象力与表达欲）。由此，艺术管理者的角色，必须从“后台的运营保障者”和“项目的执行者”，前移到“公共价值的策动者”和“审美经验的架构师”。其核心技能，除了传统的管理知识，还必须融入教育学、心理学、社会学乃至社区工作的理论与方法。
学科反哺：美育实践催生交叉研究新前沿
蓬勃发展的社会美育需求，正在为艺术管理学科开辟崭新的理论疆域。它提出了传统管理学或艺术学未能充分回答的一系列实证问题：如何量化评估一场公共教育活动对参与者长期审美偏好的影响？如何设计一个博物馆展览，使其能有效提升青少年的空间认知能力或历史同理心？社区艺术项目在缓解老年孤独、促进邻里信任方面，其作用机制和效能边界如何？这些问题，必然推动艺术管理研究走向与教育测量与评估、积极心理学、社会心理学、文化研究等领域的深度交叉。可以预见，“艺术参与的社会影响力评估”、“审美认知的神经管理学基础”、“文化干预与社区福祉”等，将成为学科极具潜力的前沿增长点，极大丰富和深化我们对“管理”与“价值”关系的理解。
03
行实践之道：
机构作为美育引擎的多元探索与案例深析
理论的生命力在于指导并解释实践。近年来，国内众多具有前瞻意识的艺术机构，已经自觉或不自觉地踏上了从“展示场”到“美育引擎”的转型之路。它们探索的多元路径，不仅验证了理论的可行性，更以丰富的细节，为我们的人才培养画出了清晰的能力地图。
第一条路径：推动公共教育从“活动配套”升级为“品牌化与体系化”的核心业务
这背后的理念是，美育不应是随机的、附属的，而应是系统的、可持续的，需要建立长期稳定的合作机制与课程化的内容体系。一个典范是上海交响乐团与上海市徐汇区教育局联合打造的“交响乐进课堂”项目。
该项目始于2015年，最初是以“课堂式音乐会”的形式让学生接触交响乐。经过近十年的持续迭代，它已从单次的演出活动，发展为一项深度校地合作、课程全面升级、受众精准覆盖的体系化美育工程。2025年的项目，以“上海”为核心线索，为全区七年级学生量身定制了九场音乐会，每场均设置了六个逻辑递进的板块。课程设计打破了学科壁垒，巧妙地将语文课本中的名篇、城市建筑的历史、科学常识乃至国家安全教育，全部编织进旋律的叙事之中，真正实现了“知识融音乐”。更重要的是，该项目基于十年的实践，建立了稳固的战略合作框架，签署了为期三年的合作协议，确保了项目的可持续性与品牌影响力。这启示我们，未来的艺术管理者，必须具备“教育项目战略家”的思维，不仅精通内容策划，更要擅长与教育系统建立制度性联结，进行跨学科课程研发与长效品牌管理。
类似的体系化探索也见于文博领域。例如，湖南省博物馆与长沙市教育局的合作，共同研发了针对“长沙马王堆汉墓陈列”的《博物馆里的美育课》系列课程资源包，内容覆盖小学至高中全学段，包含教师指南、学生读本、示范课例和配套线上课程，建立了完整的馆校合作流程与长效机制。这标志着顶尖艺术机构的美育职能，正从提供零散的公共活动，转向输出系统的课程解决方案与教育资源。
第二条路径：推动机构深入社区，从“文化供给方”转变为“社区共建者”
这体现了文化民主化与艺术机构社会责任的深刻诉求。一个杰出的案例是苏州博物馆的“社区融入”双轨实践。
一方面，博物馆主动“走出去”，制度化地嵌入社区网络。例如，苏州博物馆党委与社区党委开展结对共建活动，党员以文化讲座、红色书籍捐赠等形式，直接服务社区党员与居民，将专业的文博知识转化为亲切的本地语言，实现了文化服务在基层的“最后一公里”落地。另一方面，博物馆也将社区中的特定群体“请进来”，提供精准、深度的无障碍服务。其“关爱·幸会苏博”手语导览项目，通过与特殊教育学校、科技公司等多方合作，将馆藏转化为系统的线上线下手语导览，让听障群体得以独立、深入地感受历史，真正实现了“每一个故事都值得被‘听见’”的人文关怀。这个项目因其创新模式与显著的社会效益，荣获了国家级文博社教案例的精品奖。
苏州博物馆的实践清晰地表明，艺术机构的社区融入，可以超越单次的艺术活动或美化工程，而迈向机制性共建与包容性服务的双重维度。它要求艺术管理者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文化布道者，而必须成为精通社区关系营造、跨机构协作、精细化受众研究，并怀有强烈社会同理心的服务设计者与资源联结者。
第三条路径：借助数字技术，创造低门槛、高交互、可延展的新型美育体验
这旨在突破时空与知识壁垒。上海交响乐团的“SSO音乐地图”项目，将交响乐这一看似高深的艺术形式，解构为一系列互动游戏、动漫故事和虚拟乐器体验。公众可以在线上“扮演”指挥，直观感受节奏与声部平衡的重要性，或“拆解”一部交响曲，了解每种乐器的角色。其成功关键在于严谨的“游戏化学习”设计，将知识融入挑战、即时反馈与奖励机制中。这要求艺术管理者与数字技术团队深度融合，理解交互设计、用户体验、数据追踪与分析，从而真正把握数字原住民的认知与审美习惯。
第四条路径：开展跨界合作，探索艺术解决特定社会议题的创新方案
这赋予艺术管理以社会创新的维度。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与专业心理学机构合作的“艺术疗愈”项目，针对抑郁症患者、阿尔茨海默症老人等群体，设计基于当代艺术观看、讨论与简单创作的工作坊。艺术在这里，是触发情感表达、非语言沟通与认知刺激的“安全媒介”。此项目对管理者的挑战极高，要求其在艺术家、心理治疗师、参与者及其家属等多方之间建立信任与安全的边界，精准平衡艺术的开放性、疗愈的专业伦理与个体的心理安全。这要求艺术管理者成为“跨界协作者”与“项目伦理的守护者”，具备跨领域对话的能力和高度的人文关怀敏感度。
04
谋未来之局：
构建美育与学科共生共荣的行动框架
同仁们，历史的回顾让我们深知来路，理论的辨析让我们认清坐标，实践的案例让我们看到可能。站在二十周年的新起点，面对“美育中国”的时代召唤，我们必须在以下三个层面采取切实行动，构建美育实践与学科建设相互滋养、共生共荣的良性生态。
理论建构层面：我们应发起“美育导向的艺术管理”系统研究倡议
学会可牵头设立专项课题基金，鼓励跨学科团队，围绕“中国美育传统与当代艺术管理哲学”、“艺术机构公共价值评估体系”、“数字美育的接受理论与效果测量”等核心议题开展攻关。目标是在三到五年内，形成一批标志性理论成果，并定期发布《中国艺术机构美育发展年度观察报告》，将散落的实践经验，沉淀为可共享、可辩论、可迭代的公共学术知识。
人才培养层面：我们必须推动课程体系的“美育化”深度改造
建议在现有的核心课程矩阵中，有机融入而非简单叠加美育维度。例如，在“艺术市场营销”中增加“观众发展与美育渗透策略”；在“文化政策”中强化“公共文化服务与美育保障”；并独立开设“社会参与式艺术项目策划与管理”、“艺术项目影响力评估与伦理”等新课。大力推广“双导师制”项目，让学生同时接受校内学术导师和一线美育项目负责人的联合指导，并将上述优秀实践案例开发成全国共享的“中国艺术管理教学案例库”。
生态共建层面：学会应主动担当枢纽，搭建“政、产、学、研、用”协同创新平台
我们可以联合文化和旅游部、教育部等相关司局，与中华世纪坛艺术馆、上海交响乐团等先锋机构，共同探索制定《艺术机构美育服务能力建设指南》等行业参考标准。同时，设立常设性的“中国艺术管理美育创新奖”，表彰在实践、研究和教学上做出杰出贡献的机构与个人。此外，定期举办高规格的“美育项目管理人才高级研修班”，将最前沿的思想与实践，迅速转化为整个行业的能力提升。
各位同仁，我们所处的时代，正迫切要求艺术重新定位其社会价值。艺术管理教育的使命，因此也正在发生深刻的演变：从主要培养确保艺术机构高效运转的专业人士，转向更要培养能够引领艺术机构创造深远社会价值的公共文化领导者。他们将是心怀美育理想、深谙管理之道、扎根中国大地、善用科技之翼的“审美文明的建设者”。
让我们以二十年的积淀为基石，以本届年会为新的起点，共同推动中国艺术管理教育，在服务“美育中国”、培育时代新人的伟大征程中，实现自身的又一次跨越与升华，书写属于我们这个学科共同体的、更加辉煌的篇章！
预祝本届年会圆满成功！谢谢大家！
（来源：中国艺术管理教育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