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存安 | 厚积大化之境——简析赖少其先生艺术

更新时间：2025-12-20 16:11  浏览量：1

赖少其先生及其艺术越来越引起世人关注。他的艺术呈现出厚积大化之境，高山仰止。纵观赖老一生，我们清晰地看到一位伟大艺术家的成功路径。

一、人生的历练

赖少其先生1915年出生于广东普宁县一个普通农家，长于陆丰，少年即参加儿童团，18岁考入广州市立美术专科学校，学习西洋画，在校即为抗日进步学生领袖之一。看到当时的社会黑暗，他深陷苦闷。在鲁迅倡导新兴木刻运动和李桦老师的影响下，他积极参与并专注于木刻创作，抱着不满现实的报国之心，借助木刻这一充满力量感的艺术形式，学习苏联、日本和德国的版画经验，宣泄胸中的愤懑。他们在广州倡导成立了“现代版画研究会”，团结更多的木刻青年，抨击黑暗社会。赖少其的苦闷在与鲁迅的通信中有所流露，鲁迅在给他的回信中说道：“太伟大的变动，我们会无力表现的，不过这也无须悲观，我们即使不能表现它的全盘，我们可以表现它的一角，巨大的建筑，总是一木一石叠起来的，我们何妨做做这一木一石呢？”在鲁迅先生的鼓励下，赖少其作了《自祭曲》，与昨日告别，作火凤凰，在烈火中求得再生。接着他和研究会的同仁们创作了大量具有积极精神，且有战斗力的木刻作品，被鲁迅誉为“最有战斗力的青年木刻家”。赖少其铭记鲁迅教诲，将“木石斋”作为自己画室的斋号。

鲁迅致赖少其信 1935年6月29日 北京鲁迅博物馆藏

鲁迅先生（原名静物） 1934年 上海鲁迅纪念馆藏

怒吼着的中国 黑白木刻 1936年 上海鲁迅纪念馆藏

抗日战争初期，他积极抗日，险遭国民党逮捕，后由新四军政治部主任袁国平介绍，在八路军桂林办事处安排下赴皖南参加新四军，以青年木刻家的优势为民族战争服务。“皖南事变”中，赖少其与数千爱国志士一同被捕，囚禁于上饶集中营，因不屈服于敌对势力，被囚于小铁丝笼中，并施以“吊笼”酷刑。他顽强斗争，自作歌词，与狱中难友齐唱《渡长江》和《八百壮士》，其内容有“……中国一定亡，中国一定亡，你看那民族英雄坐牢房”……声震铁狱，谓之“狱啸”。后经难友相助，与邵宇先生越狱获救。41年后，他在《上饶集中营革命烈士纪念馆》国画题跋中，以诗记当年之事：“四十一年岁月稠，一进茅家岭，热血涌心头。战友义气重，狱啸撼敌酋。”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中，赖少其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某团政治处副主任，首创军中“立功运动”，后延安党中央经新华社总社、广播电台、解放日报倡导在全军推广，此举被誉为“连队政治工作三把钥匙”之一而载入军史，他因此而获“干部一等功臣”。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赖少其34岁。他以人民解放军文艺代表团第一副团长的身份参加第一次全国文艺界代表大会，又作为三野代表参加了第一届全国政治协商会议，并随中央领导人登上天安门检阅游行队伍。接着，他走上了文艺界的领导岗位，先担任了南京军管会文艺处长、南京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兼市文联主席，后调上海任华东局文委委员、华东文联秘书长、上海文联和美协副主席兼党组书记、上海中国画院筹委会主任，筹建了上海美术馆。这一时期他在关心团结艺术家方面做了大量富有成效的工作，与黄宾虹、贺天健、林风眠、关良、傅抱石、潘天寿、吴湖帆、王个簃、唐云、谢稚柳等，都结下了深厚友谊，他们都为赖少其的真诚所感动。在此期间，赖少其还创作了话剧《庄严与丑恶》，在社会上反响强烈，在观众心中激起了震撼。在上海期间，他和夫人曾菲女士因为毛泽东原夫人贺子珍抱不平，而蒙冤受屈，并受到排挤。

1959年，赖少其调任安徽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安徽省文联主席兼省美协、书协主席，领导安徽的文化事业和文艺创作，为安徽的文化建设、文艺繁荣，包括黄梅戏事业的发展均付出了艰辛劳动。他研究安徽文化，组织文艺创作，成为新徽派中国版画的主要创始人。他坚持“既要发扬传统，又要体现时代精神”的宗旨，倡导在中国画创作中既要体现新安画派的传统精神，又要表现当代的审美意识。

1980年9月，赖少其在安徽省博物馆办了第一次个人书画展，两个月后画展移至香港轰动港岛。其后8年间，他先后到14个省市办展，数家刊物和出版社发表作品、出版画册，评价甚高，影响巨大，确立了当代书画大家的地位。1986年，年逾古稀的赖少其定居广州，迎来了他的“丙寅变法”。10年后，他在重病期间，完成了他的衰年辉煌。

赖少其的一生是坎坷的一生，更是磨砺的一生。“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磨砺的人生为他的成功奠定了坚实基础。

二、学养的积淀

赖少其的一生是学习的一生，更是修养不断积淀的一生。艺术的妙悟和灵魂的觉悟是不二的，审美意象创造是艺术妙悟的目的，妙悟既是艺术创造的过程，更是灵魂颐养、知识积淀、心灵拯救的过程。

鲁迅先生“一木一石”的教诲，使赖少其先生树立了明确的人生坐标。要在艺术上作出贡献，必须加强自己多方面的修养。他学生时代即开始写小说、新诗、散文，后来还编过剧本《集中营里的斗争》，出版艺术评论集《文代归来》、《为了把艺术献给人民》。赖少其先生学习书法是认真的。他从小就喜爱书法，早年学习郑板桥，后不间断地练习《兰亭序》30余年，以后转学欧阳修、伊秉绶、邓石如，又醉心金冬心，以金冬心为仪范，心摹手追，穷本溯源汉魏法度。

赖少其注重诗书画的全面修养。他的诗人气质是其身上最可宝贵的特质。他是善于从生活中发现诗意的诗人，总是能够从平常景色里发掘出真正的美。他既注重众所周知的著名胜地，也留意寻常的断崖、云雾、山石、流水、树木……或以瑰丽的想象引人入胜，或以山势的博大、高耸突出自然的鬼斧神工，或是渲染云水的苍茫、空灵，或是铺陈滚滚松涛，似锦繁花……他的思想火花一接触到生活，随时随地能够触景生情，诗意勃发。如“有泉万壑响”，非身临其境不能写出；“秋山积雨晚来凉，白云绕屋生流泉”，静中有动，山中特有气氛跃然纸上。“为因送行客，红叶满山坡”，山上的红叶通人性，油然而生“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之情。“既到桃花源，何必问秦晋？”真是超绝人寰，有意想不到妙境。“云来天欲覆，日出地生朱”，也写出了大自然的勃勃生机、美丽景象，让你感受到色彩的生命力。

赖少其的学养积淀也得益于他的方法和智慧。学习中国画，他采取了进进出出的学习方法。他在《临陈老莲花鸟》题款：“临画目的是为了创作。把临摹当创作与骗子何异？空论学传统，自己又不临摹，岂不也是骗子？自己不知道什么叫传统，但否定传统，这种青年岂不太狂？把一切传统当宝贝，结果害人不浅，只临摹，不到大自然中去写生，容易走入邪路，只叫多少次上黄山，画了黄山便自称黄山画派，这等人不可相信。余学花鸟以陈老莲为师，先临摹，同时写生，但不受老师限制，并坚信能超过老师，这也是为人师者，最希望于青年者。”最近香港公元出版有限公司出版的《笔底生花——赖少其花卉写生作品展画集》能够清晰地看到赖少其先生上世纪50年代在上海工作期间一边临摹陈老莲，一边深入生活写生创作的作品。他70年代到80年中期的山水画作品主要是以黄山和皖南生活为题材，这一阶段能够深切地感受到他一边临摹新安画派程邃、戴本孝、查士标、梅清等人的作品，一边深入黄山写生。后来他还临摹了唐寅、龚贤等人的作品，这在他的写生创作的作品中都有明显的痕迹。赖少其先生这种进进出出的学习方法，是他的独创，更是他的成功之道，也比较符合他的自身条件。他学习中国画起步晚，但修养好，他可以做到临摹、写生、创作同步。黄宾虹先生与赖少其先生不同，他走的是一条先临摹后写生之路。他从六七岁就开始对家藏的古今书画“仿效涂抹”，仅沈周画册就“学之数年不间断”；13岁后在家乡歙县得见董其昌、查三瞻等古人真迹，“习之又数年。而后再遍求唐、宋画章法临之，几十年”。65岁后他才到全国各地游览写生，每到一处，都勾画速写，归来后则画“纪游”之作。

在学习过程中，赖少其先生有一种以少胜多的智慧。赖老一生既是勤奋的一生，更是充满智慧的一生。他从青少年研修木刻，到后来学习中国画、书法、篆刻等等，都是干一行，专一行，精一行，并能很快占领制高点，悟通其中堂奥。这与他以少胜多的学习智慧有关。他在临摹中国画的过程中，就是临一张专一张，他临唐寅的《匡庐三峡图》就临了四个月，在一张画中求精、求深，让自己临有所悟，研有所得。他在教导我们练习书法时说，首先要选择一种自己喜爱且品位尚好的帖坚持临习数年，练出看家本领，然后再兼学其他碑帖。他还说学习书法要好好研究一下“永字八法”，一定要掌握汉字的基本笔法，这样就能做到万变不离其宗，抓住根本。在安徽，熟悉赖老的同志大都知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这幅作品，他写了有一两百幅。他有一次跟我说：“我每次写这幅字时，都力求变化提高。”他还说，你如果能把几个字写上水平，你的整个水平也就提升了。

临程邃《山村泊渔船》 纸本水墨 1964年

合肥市赖少其艺术馆藏

赖少其先生的学养积淀是多方面的，诗词歌赋、书法篆刻等等都能达到既专又精的高度。他对中国绘画史的研究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录制的《中国绘画史讲座》，高屋建瓴，精准透彻，得到书画家和书画理论界的高度评价。

三、大化之境天成

赖少其的一生经历了第一次、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他一直是一位以儒立身的革命战士，为人民事业战斗，为艺术事业奋斗。他曾自撰一副对联：“笔墨顽如铁，金石掷有声”，充分表明了他的追求。他对革命事业的贡献有目共睹，我们可暂且不说。就其艺术而言，他的贡献也是多方面的，他的木刻、书法、中国画、篆刻、诗词文论等等，都是成就卓著。他的木刻作品，从现存上海鲁迅纪念馆的近百件上世纪30年代木刻和来安徽后创作的一批新徽派版画，包括与师松龄、林之耀、陶天月合作的一批大幅版画来看，已足以奠定他作为一位思想性、艺术性俱佳的著名木刻家地位，载入史册。

海港灯光 套色木刻 纸本 1974年 合肥市赖少其艺术馆藏

百万雄师过大江 赖少其、师松龄、陶天月、林之耀合作 套色木刻 纸本 1979年 合肥市赖少其艺术馆藏

我在这里想着重谈谈对他中国画境界的认识。王国维在《人间词话》说道：“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三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赖少其先生的艺术是厚积薄发、自然天成，境界也是与时俱进、渐入佳境的。我认为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

自然之境阶段。这一阶段，他一边临摹古人作品，一边深入生活写生，主要创作了以黄山为题材的一大批作品，人民美术出版社1983年12月出版的《赖少其画集》作了集中展示。赖少其先生在《云山初霁》题款曰：“石谿、程邃、梅清均用焦墨写山水，浑厚飘逸，奇趣横生，余用其法，亦参西法，写黄山，在烟雾之中顿觉有新意焉。”在《黄山晨雾》题款曰：“余以程邃干笔渴墨，极淡写黄山，晨雾之中，极淡始能使画溶入纸背，白亦有色，色中有质，似有空气流动，飞泉有声。”1980年，这一年中他曾五上黄山，攀悬崖，援绝壁，跨急流，沐风雨，“搜尽奇峰打草稿”。他在《渡仙桥畔》题款曰：“始信峰为黄山精华，多少画家从这块石头得到启发，其艺大进。我反复写之，总觉新鲜。”他在写生创作中还注重各家笔法的融会贯通。他说“干笔焦墨，始于元之王蒙，程邃发扬光大”，并说“笔法效程邃、戴本孝；但程邃、戴本孝清丽而不雄伟，故结构之法，效唐寅与龚半千”。赖少其先生这一时期的作品变化多端，气势磅礴，苍郁厚重，气象万千，呈现出一种“外师造化”的自然之境。

云来峰转 纸本设色 1980年 赖少其家属藏

邓石如研究 纸本 1982年 赖少其家属藏

高古之境阶段。这一阶段是他离开安徽回广州定居，也就是“丙寅变法”阶段，在70岁至80岁间。这一时期的作品题材有黄山、张家界、天台、雁荡、南国风光、花卉虫鱼等等。此时也多画黄山，但画的是他心中黄山。他在《黄山之梦》中题诗曰：“老夫归故里，日日梦黄山；梦中写来苦，笔笔汗湿衫。”

这一时期，为了探索变法之路，他深入海南岛三亚和当年琼崖纵队打过游击的红树林，创作了《鹿回头》、《翠裕红楼》，又去了当年东纵游击区罗浮山，创作了《罗浮山》，到了深圳，创作了《深圳图书馆》，到肇庆创作了《七星岩》，以及《莲花山》、《白云山》、《百丈泉》、《黄山一夜雨》等等一批作品。这批作品，赖老运用了西画技巧，继承传统精华，气魄大度，意境高古，情境深远，艺术境界凌空升腾，进入了一个空灵至法境界。这一时期的作品，也是赖少其先生诗人情感注入最浓的时期。仅举一画为例。《孤云与归鸟》，这是一幅浓墨重彩的国画，画家任意挥洒着彩墨，淋漓酣畅，画面绚烂而宁静，墨韵淡然。画上题了马戴的《落日怅望》诗：“孤云与归鸟，千里片时间。念我何留滞，辞家久未还。微阳下乔木，远烧入秋山。临水不敢照，恐惊平昔颜。”画境诗意充分表达了赖老“辞家久未还”的心态和高古情怀。诗书画融为一体，相得益彰，获“中国第七届美术作品展”的优秀作品奖。

孤云与归鸟 1986年 广州艺术博物院（广州美术馆）藏

这一时期，他还画了一批花卉虫鱼作品，也是天真烂漫、别开生面。他在一幅画鱼的作品《孤独也哉》上题款曰：“与龙为邻，不孤独也哉？”诙谐中有芒刺，非阅历高古者，难悟妙趣。赖少其先生的高古之境也得益于他坚持每天临帖，以临帖的方式与古人保持沟通、交流。

临陈老莲花卉·竹兰蝶 1987年 合肥市赖少其艺术馆藏

鼓浪而来 纸本设色1991年 合肥市赖少其艺术馆藏

大化之境阶段。这一时期，大抵在80岁以后，主要是他晚期的近百幅新作。此时的赖老已经历人生沧桑和艺术沧桑的锻铸，经历了“无法—有法—无法”的过程，大家风范尽显。这时的作品色彩斑斓，笔墨酣畅，深邃泼辣，大天气真，人面俱老，情意俱真，既有传统的铁骨，又有现代的浪漫，更具天地玄黄的宇宙大化之境。

据说赖老晚年作画，将宣纸钉在画板上，由家人帮他备好色墨，老人艰难地提起经特殊处理的短锋毛笔，横涂竖抹，弄墨赋色，每次握笔只能支撑五到十分钟。有时候老人的眼睛睁不开，闭着眼睛继续画下去，“以神遇而不以目视”。此时老人的病躯受着炼狱般煎熬，痛苦不堪，但是画面轻松率意，我们可以判定，老人的心是澄澈的，作画的心境处于快乐自如的神境之中。赖老是以心作画，以生命作画，以他深厚的学养、丰富的积淀、金石铁骨的沧桑经历作为作品的铺垫，以长期的人生感悟、艺术修养的“厚积”，实现了心灵深处的无为“薄发”。我欣赏过梵·高的向日葵，也欣赏过赖老的向日葵，我切身体会到：梵·高是在画印象中的情感勃发，赖老是在画一位东方睿智老者用生命的阳光抚慰大地的神情。

向日葵 纸本设色 1996年 赖少其家属藏

四、成功者的启示

赖少其先生以中华文化为根，海纳百川，融会贯通，开拓创新，是中国艺术家在多元文化背景下走向成功的典范。

其一，继承传统，借古开今。赖少其先生对待中国传统文化是虔诚的，他坚持在继承中发展，在发展中创新。他在《渔亭》的题款中写道：“兵无武器难称雄，不学传统空唐突。”他又说：“学习传统，先求似，然后求不似，似也不易，不似更难。生活是源，传统是流。从生活观察传统，能察其源，故知描绘生活之法，不似必矣。余仍在似与不似之间，知路途之遥远也。”他在借古开今方面是有胆有识的。“丙寅变法”时期他自嘲：“不中不西，又中又西。”他还说：“我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会有人说它不像中国画，这没关系，只要人们承认这是中国人画的就行了。要革新，当然会引起争论。如果我现在画的画和过去一样，又叫什么‘变法’呢？有人说‘变法’可能会‘变坏’，不如不变的好。但我认为不好就再变，不变只有死路一条。”赖少其先生在解决传统与当代发展、东方与西方艺术融合方面作出了重大贡献。他的成功进一步证明了东方文化具有巨大的包容性。

其二，多元相融，厚积薄发。赖少其说：“我认为，我们不仅应向古人学习，也应该向同代人学习，向全世界的同行学习，向民间学习，向青年学习。”他还认为，不薄古人而厚今人，一切有用之物皆可拿来。对西画、中国画、民间艺术、书法、碑帖，皆可借鉴。1992年，77岁的赖少其先生赴法国访问并开展文化交流。在集世界文化艺术精华的宝库——卢浮宫，他怀着激动的心情认真观摩学习了西欧各国多种流派的作品。当看到印象派大师们的作品时，他一下感到与自己心中的追求产生了强烈的冲撞和共鸣。他在心中涌起了综合中西绘画之长，即从法国印象派、版画艺术、中国民间艺术等诸多艺术门类中探求中国画新境界的变法冲动。第二年，年近80的赖少其先生尽管在艺术领域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还要攀登新境界，要从写景、抒情、造境再进入超然物外的大化之境，也是他一生厚积而薄发的“神境”。

黄山一夜雨 纸本设色 1991年 赖少其家属藏

岭南花似锦 纸本设色 1991年 合肥市赖少其艺术馆藏

其三，书画同源，以书入画。赖少其先生是一位书法大家，不论何种书体，均能工中见拙，巧有韵致，稚拙中见内美，浑厚中蕴高古。晚年书法，信笔为之，天真烂漫，意趣横生。他是一位真正以书入画、书画一体的实践者。他的每一件中国画作品都做到了骨法用笔、以写为主。题画的书法与画面高度融合，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如《百丈泉》这幅作品，赖老以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绘画相融合的浪漫主义创作手法，笔墨酣畅、色彩浓艳地绘就了心源中的百丈泉。这幅作品是他绘画技法与思想感情高度融合的产物。在画面上，他用隶书题写了“百丈泉”三个大些的字，接着行云流水般写了错落有致的十行隶、行参半的小字，使画面顿时鲜活起来。每一个题字，不管是大是小，是隶是行，都与画面的节奏、造型、韵律顾盼生意，相映成趣，构成赖少其先生绘画的独特程式风格。

其四，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赖少其先生的画作，诗与画高度融合、有机统一，真正做到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他的中国画除了具有精良的笔墨外，还有耐人寻味的诗境。他说：“中国山水画是诗、书、画合一。王维所谓‘诗中有画’和‘画中有诗’，是指诗里应有画意，画中应有诗意。山水画中诗，是诗书画三者结合，这就更为奇妙，画中题了诗，虽画中没有画人，也有人的意境，引导和启发欣赏者再创造画中所无的意境。山水画都以歌颂祖国为题材，就会激发人们爱国主义的感情。”诗文造境难工，绘画造境亦难工，因为不论是文学还是绘画，意境的创造，并非取决于实境描写的似与不似，而是要从主客观的结合，情景交融中产生。欧阳修说“趣远之心难形”，就是源于生活而又倾注了作者思想感情的意象难以表达。苏轼“诗画本一律”的观点，也是说诗画意境有共同的规律。赖少其先生深谙其理，在他的中国画作品中不管是自作诗，还是录别人的诗，或未题诗的作品，你都能感受到诗意盎然，观画生意，境外生情。

其五，外师造化，心源为本。“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是唐代画家张璪提出的，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中国艺术的纲领。心为万法之根源，世界的一切都是从“源”中流出。在心源中悟，唯有心源之悟方是真悟，唯有真悟方能切入世界本源。赖少其先生的成功，一方面得益于他目标明确，勤奋努力，不断地深入生活，“外师造化”；另一方面得益于他独到的“心源”，就像他自己撰写的对联：“欲佩三尺剑，独弹一张琴。”赖老的“心源”有两个方面：一是他的天分，“生而知之”，这是他的独有，其他人不可学。正像董其昌所说，“气韵生动”乃为生而知之。二是他的后天所“悟”，即独有的人生经历和深厚的人文素养。我认为，赖少其的灵魂铸就了赖少其的艺术。

“欲佩、独弹”联 1986年 赖少其家属藏

对赖少其艺术的研究，我们才刚刚开始。他的艺术成就延续了中华文化的文脉，将会随着历史的演进闪耀出更加夺目的光辉。

（文/林存安，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安徽省美术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安徽大学艺术学院客座教授 来源：赖少其艺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