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技剧《奇迹》:以肢体艺术探讨技术与情感
更新时间:2025-12-22 17:37 浏览量:1
《奇迹》剧照 西安战士战旗杂技团供图
当舞台灯光亮起,吊环演员如精密机械般完成毫米级翻转,台下观众屏息凝神——这不是一场单纯的技术炫技,而是一次关于当代人如何与技术共生的灵魂叩问。日前,在西安曲江竞技中心,由西安战士战旗杂技团精心创排的当代杂技剧《奇迹》首演。该剧融合了杂技、现代舞、武术等多元艺术元素,通过一对青梅竹马从分歧到共生的成长故事,探讨了AI时代下人类如何坚守情感与初心这一命题。作品以独特的故事与艺术表达,让传统杂技成为穿透科技迷雾的情感火炬,为观众带来了一场既贴近现实生活又触动心灵的舞台盛宴。舞台上演员们惊险、刺激又不失唯美的表演,引得观众掌声不断,叫好声四起。近日,记者探访了西安战士战旗杂技团训练基地,采访了杂技剧《奇迹》的主创团队,了解“奇迹”背后的故事。
技术浪潮中的“人性叩问”
杂技艺术起源于原始人类的生产劳动和社会实践。早在远古时代,中华民族先祖的一些劳动技能,如钻木取火、渔猎、攀缘等,便可能孕育着杂技的雏形。夏商周时期,杂技表演的雏形“角抵戏”逐渐成形;秦代,散落各地的杂技节目得到初步的集中,形成了整场演出的节目体系;汉代,杂技逐渐形成了以技艺为中心,汇集各种表演艺术于一堂的“百戏”;唐代,杂技节目更加丰富多彩,被称为“散乐百戏”;宋元时期,各种表演艺术逐步分化,进而形成音乐、舞蹈、杂剧、滑稽、木偶戏等专业门类,“百戏”不再包罗万象,而专指杂技;明清时期,杂技被视为“不登大雅之堂”的江湖把戏,演出主要在民间展开,传统的杂技艺术得到进一步丰富;新中国成立后,在20世纪50年代初期,杂技迎来了自己的春天,很多杂技团体出访国外,在海外掀起了一波中国杂技热。
杂技剧,是当代杂技艺术发展的重要成果,它以对题材的深度开掘,赋予杂技本体以叙事功能,从而书写感人故事、塑造鲜明人物、阐述深刻思想。
《奇迹》剧照 受访者供图
千年沧桑,世事变迁,不变的是惊心动魄的挑战和杂技人内心的执着。《奇迹》的诞生,正是如此。
当技术浪潮袭来,精准的代码能快速编织出“完美方案”,大数据能测算出“最优路径”,看着智能系统重构创作逻辑、效率至上裹挟生活节奏,你是否会问自己:那些藏在呼吸里的情感、落在日常里的温度,还值得被认真对待吗?
“在当今AI时代,很多人遇到困难都会借助AI去完成很多事情或者解决一些问题,但它的程序出来以后是很冰冷的,没有温度。日常工作中,我有这样的困惑:当算法能精准计算最优舞台动作时,演员的汗水还有意义吗?”《奇迹》总导演郑宇科告诉记者,“接到团里任务后,结合我们编创者自身的体会,我思考着,在这个时代,怎么让人类自己的思想融入AI,怎么让AI变得有情感,然后实现完美的融合,这是我创作这部剧的起点。 ”
《奇迹》总导演郑宇科(左一)和执行导演李嘉炜(右一)接受采访 任俊丞/摄
创作初期,经过团队激烈讨论,总导演郑宇科希望以当代年轻人的生活故事为线索,让杂技艺术从高难度技巧展示回归到生活与情感的共鸣,从而既具象化杂技艺术中“人体力学的精准”与“人类极限的突破”所蕴含的“ 奇迹”本质,同时也能以杂技创作者实际工作中遇到的困境与自身成长经历,探讨科技智能时代下“人与技术如何共生”的命题。
“奇迹既存在于超现实的突破里,也存在于我们平凡生活的点滴之间。我们希望借杂技的‘力与美’、当代舞的‘真与切’织就一面镜子,让每个当代人都能在其中看见自己——看见在技术里挣扎的迷茫,看见在平凡里坚守的勇气。”郑宇科如是说。
剧中,技术狂人鸿阳与坚守初心的林语,是从小在西安古城墙下长大的青梅竹马,因创作理念决裂。鸿阳曾以“创作有灵魂”为职业信条,却在追求“高效落地”的压力下陷入瓶颈,转而依赖智能创作系统输出方案,沉迷用大数据设计“完美杂技”,演员沦为执行指令的躯壳;林语擅长从普通人的日常里捕捉情感细节,即便与鸿阳水火不容,仍努力寻找两人重新同频的可能,执着于唤醒鸿阳对“人性本质”的重新思考。剧中两人的矛盾,精准戳中了当代人的普遍焦虑:职场中的效率与温度如何平衡?亲密关系中理解与妥协的界限何在?
“我们想呈现的不是技术的对立面,而是人与技术如何共生的可能性。”《奇迹》执行导演李嘉炜告诉记者,“通过主人公鸿阳和林语情感的激烈碰撞,我们想让大家意识到,‘奇迹’的本质并非超现实的宏大壮举,而是在技术浪潮中坚守人性本真的勇气、平凡生活里彼此扶持的真诚,以及每一次对初心的回望与对梦想的执着奔赴。”
杂技成为“情感的语言”
杂技的奇迹不仅是身体的极限,更是演员用汗水与默契传递的情感共振。杂技剧《奇迹》的创新性,体现在将高难度杂技技巧转化为叙事符号,让高难度技巧成为情感的载体。
“杂技艺术本身就蕴含着‘奇迹’的双重维度,一方面是‘人体力学的精准奇迹’,比如演员对肌肉控制、受力角度的极致把控,让吊环翻转、男女托举等动作达到‘毫米级精准’,这是人类对身体极限的理性突破;另一方面是‘精神意志的突破奇迹’,比如晃管演员在失衡中寻找平衡的坚持、单杆演员重复千百次才达成的稳定,这是人类对心理恐惧、生理极限的感性超越。创作中,我们希望让这两种‘ 奇迹’与剧情主题深度绑定。”郑宇科说。
于是,主创团队将鸿阳和林语的故事线与杂技艺术结合,通过杂技使其成为情感与主题的具象表达:比如“代码牢笼”章节中,杂技演员机械化的同步抛接、精确到分毫的吊环翻转,化身鸿阳眼中“ 可量化”的表演元件,实则是他“依赖技术、丢失情感温度”的内心写照。舞台上,当鸿阳感觉AI怎么写都不对,把一张张草稿狠狠丢弃、陷入近似疯狂的状态,导演用杂技里的两个单杆来表现他的情绪,选用两种色彩:一个冷色代表着机械,一个暖色代表着人物的内心;在“温度密码”里,晃管演员额角的汗水、肩上芭蕾舞者的默契对视,又成为林语唤醒鸿阳“情感创作”意识的具象化语言;“国风秀”中,演员融入太极元素的软功,既保留了人体力学的舒展美感,又注入了“阴阳相济”的东方文化意境;“向光而行”中,全剧高潮处,皮条演员的空中抛接不依赖任何智能测算,每一次托举与坠落,都基于十年磨合的信任。正如一位观众点评:“这是心对心的交付,数据永远算不出默契的重量。”
这种“以故事带技巧”的设计,让杂技不再是悬浮的“炫技”,而是扎根生活的“情感传递者”,让观众看到的不仅是演员对人体力学的精准掌控,更是自己在“效率优先”时代里,对“生活温度”的渴望与追寻。
《奇迹》最大的突破,在于打破传统杂技剧的界限,融入了大量的现代舞和武术等艺术元素,为整部剧增添更多元的情感层次和文化内涵。
因为讲述的是一个现代故事,在艺术表达和舞台效果上,《奇迹》主创团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我们这部剧的创作,最难体现的就是‘我们’在写什么东西?该如何在舞台上表达出来,并且让观众能看懂?这是现代剧比较难展现的地方。”郑宇科说,“像《奇迹》这种现代化的杂技剧很少,我们是针对年轻人创作的这部剧,所以采用了现在年轻人喜欢的形式,以‘舞’的方式去融合街舞、现代舞、当代舞以及武术等元素,希望通过这样一种形式,让杂技更有生命力,让观众在观看的过程中感到轻松、快乐和感动,而不仅仅是惊险、刺激。”
郑宇科5岁开始学习杂技,9岁又开始学习舞蹈和武术,这是他第一次担任一部剧的总导演,他恨不得把自己会的全部融合进去。他的这种想法,可愁坏了执行导演李嘉炜。
“你要讲一个现代的故事,杂技演员的肢体很难表达创作者赋予的意义和故事性,它不像以前表现久远的朝代,那些题材本身就有情感和故事在里面。”让杂技演员跳舞,而且是多舞种串联,即便是舞蹈科班出身,李嘉炜也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为了突破现代杂技剧编创的瓶颈,她根据舞台故事想要表现的内容去选择舞蹈类别并编排相应舞蹈,然后再教给每一位杂技演员,一点一点去抠细节。演员们也是憋着一股劲去学习各类舞蹈动作。
于是,在杂技团的训练基地,来得更早、回得更晚、午休加练成为常态。正是这种对艺术的追求与执着,首演时,当动感的街舞、充满回忆的太空步出现在舞台上时,瞬间燃爆现场。
《奇迹》剧照 受访者供图
“在编创过程中,我希望杂技拥有自己的舞台语言,而不是一味地炫技,当舞台上情感烘托到一定程度时再展示杂技技术,让舞蹈和杂技很好地融合在一起,从而有更深层次的情感表达。”李嘉炜告诉记者,当代舞以其自由、灵动且富有表现力的特点,与杂技形成了鲜明又和谐的对比。当代舞的融入使剧情进一步深化和延伸,比如在表现角色内心的挣扎与迷茫时,当代舞者会通过快速多变的步伐、扭曲的身体线条,将角色在“效率与初心”“技术与人性”之间的拉扯展现得淋漓尽致。当剧情发展到角色和解、走向共生的阶段,当代舞者则会用舒缓、流畅的动作,传递出温暖、包容的情感,与杂技表演之间形成一种默契的呼应,共同营造出一种美好的氛围。杂技与舞种的融合,让舞台上的叙事更加流畅。
平凡人“向光而行”的力量
“看着舞台表现非常宏大,其实整部剧参演人员总共30人,在紧促的演出中他们要疯狂换服装。”
“每位演员都要掌握杂技、流行舞、当代舞、中国舞、武术等5种技艺。”
“这可以算是第一部街舞杂技剧。”
“杂技演员需要很好的休息保存体力,我们却为他们安排了那么多的舞蹈表演,他们需要挤时 间 学 习 、排练。”
“时间紧,任务重,关键的角色都有A、B角,B 角随时准备顶上。”
“ 我们的演员都很棒……”
…………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奇迹》从创作、排练到正式演出,仅仅用了一个半月。这个年轻的团队,用自身的努力,创造了“奇迹”。
第一次担任总导演和执行导演,郑宇科和李嘉炜编创工作重任在肩。他们在各工种的配合下,充分发挥各自的力量,从编创到舞台美术、服装造型、多媒体效果、音乐、灯光等,很多创意或者技术的应用都很大胆、超前。整部剧的创作,始终在回答开篇的问题:“普通的我们,到底什么是奇迹?”通过杂技的“精准与突破”、创作者的“迷失与回归”、人与技术的“对立与共生”,作品传递给观众这样的思考——创作的奇迹,不在“智能系统的高效输出”里,而在鸿阳与林语“从水火不容到并肩向前”的羁绊里;生活的奇迹,不在“超现实的天降好运”里,而在普通人认真生活的每一个瞬间里。
“这部剧,就是借杂技艺术的‘形’,载‘人与技术、人与彼此、人与初心’的‘神’,让观众在看到精彩技巧的同时,也能想起自己生活里那些‘不显眼却珍贵’的‘小奇迹’。当剧终字幕落下,灯光再起时,希望观众走出剧场,能想起某天清晨遇见的城墙晨雾,想起某晚加班时同事递来的一杯热茶,想起和家人一起吃泡馍时的笑声……这些‘不显眼’的瞬间,就是《奇迹》想留给大家的礼物——因为真正的奇迹,从来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幸运’,而是当代人在‘平凡里坚守’的勇气,是‘向光而行’的自己。”谈起《奇迹》的意义,郑宇科这样说。
“当我坐上搭档的肩膀,向观众招手的那一刻,我看见所有人都站起来鼓掌呐喊,那一刻,我哭了……”采访当天,《奇迹》领衔主演、剧中林语的扮演者曹惠妮,回想起最后一场演出的画面,依然湿润了眼眶。
真的有这么好看吗?在前面的9场演出中,每当观众鼓掌,曹惠妮心中都会闪出这样的疑问。最后一场,当泪水落下,曹惠妮释然了。这位9岁进杂技团学习杂技,10岁开始登台演出,从B角到A角,再到《奇迹》中第一次领衔主演的杂技演员,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辛苦了那么久,自己的努力与付出,值了。
当《奇迹》终幕的灯光渐暗,字幕上出现这样的台词:“奇迹是什么?是天空中骤然划过的流星;是晨光漫过窗台时刚好看见的日出;是晚风拂过发梢时恰好听见的蝉鸣;是疲惫时靠着一扇窗,风刚好吹走倦意;是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真正的奇迹,其实是没有‘奇迹’发生的平凡生活,就像此刻,我们的相遇。 ”
文化艺术报全媒体记者 宋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