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洪平访谈录（六）说自由与约束——艺术创造的激情与河床：论自由、约束与“正名”
更新时间：2025-12-24 22:01 浏览量：1
对话人：黄洪平 先生
主持/整理：杨风 （黄洪平艺术研究课题组）
【系列观点索引】
· （一）根源：论自由作为人的根本欲望，及其在社会共存中必须接受国法、道德等外部约束的必然性。
· （二）进入艺术：论创作激情（“不择手段”）的合法性，及其必须指向文化价值、接受形式与精神约束的必要性。
· （三）内在边界：论道德良知作为创作者内心的最终底线，是自由的基石。
· （四）形式法则：论技术法度（如笔墨程式）非枷锁，而是激发创造力的高级游戏规则。
· （五）传统坐标：论“传统”非重负，而是创新得以被识别、被滋养的土壤与坐标系。
· （六）本篇聚焦：具体至书画领域。提出“可辨识性”作为形式底线，并主张以“中国线”等新概念为有价值的突破“正名”，在清晰界定中保障最大创作自由。
杨风： 黄先生，我们上次谈到，艺术创作源于澎湃的“创作欲”，那种“不择手段”、倾泻而出的状态，无疑是自由最动人的体现。但您随即强调，必须接受根本的约束。在书画领域，这种约束究竟如何体现？
黄洪平： 这个问题必须落到具体，否则就是空谈。书画领域的约束，我将其归于“守正”这一大范畴之下，但其中有一个基于非常显眼的现象而必须单列、强调的底线。
这个底线就是：中国书法与中国绘画，作为特定的文化概念，其作品是由“可辨识的文字”或“可辨识的图像”所组成的。 这是它们的传统规矩，是绵延千年的形式基石，不能突破。我们看看《中国书法演进核心脉络表》领略一下书家们在可辨识性约束下，自由探索带来的书体书风变化和巨大成功，思考一下“可辨识”三个字的意义。
杨风： 但我们也看到，许多当代艺术家正是在打破这种“可辨识性”，进行着激动人心的笔墨实验。这该如何看待？是否一概否定？
黄洪平： 这正是关键所在！我们不能否定这种探索的自由与价值，艺术要前行，必须摸索。但关键在于，我们要搞清楚摸索的方位和目的。我的看法是：当探索已超越“可辨识的文字/图像”这一底线时，它就不再适合被简单地冠以“书法”或“国画”之名。 强行纳入，只会造成概念的混乱和标准的失焦，既伤害传统定义的纯粹性，也使得真正的创新探索得不到恰当的评判。
杨风： 那么，这些有价值的探索，应当如何被认知和讨论？
黄洪平： 这就需要进行严谨的“正名”。我认为，应当启用或确立更精确的新概念来涵纳它们。例如，对于完全脱离汉字结构、但极致发挥书写性与笔墨节奏的抽象线条艺术，可以称之为 “中国线”或“笔墨抽象” 。对于运用水墨、宣纸等材质与东方美学精神，但画面已非具象或意象表达的，或许可归入 “中国抽象绘画”或“水墨材质艺术” 的范畴进行讨论。
杨风： 我理解了。“正名”不是为了划地禁行，恰恰相反，是为了开辟更清晰的实验场。
黄洪平： 正是此意！“书法”与“国画”这两个概念，承载着过于深厚的历史规范与集体审美契约。为新的探索“正名”，实质上是建立一个新的、与其探索维度相匹配的审美契约与批评框架。这样做，一则是尊重并守护了传统文化的核心定义，使其传承不致失焦；二则是以最大的诚意和严肃性，肯定了当代创新的合法性，让其能在属于自己的领域内被深入研究和评判。
杨风： 这是否意味着，约束本身也分层次？那些不可突破的底线，与必须继承的精神，是不同的？
黄洪平： 非常正确。我们可以这样看：
· 第一层约束（形式底线）： 即“可辨识性”。这是文化载体的“身份证”，是传统的形式边界。守此“正”，是维持文化物种的标识。
· 第二层约束（精神基因）： 即笔墨精神、哲学意境、书写性等。这是传统的美学内核与精神基因。真正的创新，哪怕在形式上突破了第一层约束，也必须深刻浸润于此，并对其进行当代表达的转化与升华。
历史上，文人画之于画工画，篆刻艺术之于实用印章，都是成功的“概念裂变”。它们突破了旧的“形似”或“实用”约束，却紧紧抓住了更高级的“写意”与“金石精神”约束。
杨风： 所以，您提出的“中国线”等概念，旨在完成的正是这样一种“概念的裂变与新生”？它剥离了“字”的形，却可能更深地抓住了书法产生线条的“身体性”与“精神性”过程。
黄洪平： 可以这样理解。艺术的自由，从来不是为所欲为。真正的、能够沉淀并进入历史的创造性自由，恰恰产生于对“约束”进行精确的辨析、勇敢的选择与智慧的重构之中。我之所以强调“正名”，就是希望：通过建立更清晰、更严谨的“名”，来保障更广阔、更奔放的“实”。让守护者安心，让探索者明志，让传统与当代在各自清晰的轨道上，并行不悖，相互辉映。
杨风： 感谢黄先生。您将“自由与约束”这一宏大命题，精准地锚定在“概念界定”这一学术基点上，为我们理解当前书画艺术的诸多纷争与可能性，提供了一条极其清晰而富有建设性的思考路径。这不仅是艺术批评的洞见，更是一种文化方法论上的启示。
【附图】
附图说明：此作虽运用水墨、宣纸等传统媒介与泼墨、枯笔技法，却并非严格意义上的中国书法或传统中国画，而是突破具象与文字约束后的现代水墨抽象创作，恰是在水墨媒介的“守正”约束中，实现艺术表达的自由探索。
注：文中视图表格为访谈后黄洪平先生提供，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