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专访·文化艺术奖终身成就奖|邓伟志:不创新对不起上海这座文化之都
更新时间:2025-12-29 20:05 浏览量:1
“读+走→写”,这是著名社会学家邓伟志的人生方程式。今年恰逢米寿的他感慨:如今走路要持杖了,记忆力也大不如前,但是“挥毫舞墨乐无穷,酣畅淋漓写春秋”的意兴还在,三天不写手发痒。他对时代的感知依旧敏锐:“人工智能对我们老年人帮助很大,我正在考虑为老伴购买做家务的机器人,我们也不想落后。”
邓伟志出身革命家庭,父亲邓果白是毛泽东任所长的武昌农民运动讲习所学员。父亲在枪林弹雨中随身珍藏晋察冀出版的六卷《毛泽东选集》,以及“要做大家,不要追求做大官”的谆谆教诲,成为他一生的精神坐标。
尽管自谦“在文化上只是沧海之一粟,在理论上也只是九牛之一毛”,但这位荣获上海市文化艺术奖终身成就奖的学者,毕生践行着“做大家”的誓言。近日,邓伟志接受本报记者专访,分享了他的学术坚守与思考。
宽容是创新理念的“催生婆”
“是上海的文化人把我从小青年培养起来的。生活在上海这个创意人才的摇篮里,不创新对不起上海这座文化之都。”翻阅邓伟志的学术履历,一连串“第一”标注出一位学人不断回应时代之问的开拓轨迹:1981年,他在大学首开家庭社会学课程;1984年,他率先提出妇女学并构建学科框架,被誉为“妇女学奠基人”;2018年,已然耄耋之年的他又倡导建立一门“改革学”,提出“八大规律”,为深化改革开放建言献策。
“学术不是学舌。”对于学术创新,邓伟志的态度斩钉截铁。“我曾写过一篇文章叫《不创新,毋宁死》,挨了批。我不罢休,索性出了本同名的书,反倒没挨批。”上世纪80年代,他在《文汇报》发表的“邓氏三论”(《家庭的淡化问题》《中国的学派为什么这么少?》《淡化“当官心理”》),篇篇引发争议。有人说他别有用心,他不以为然,反倒给自己取了个号叫“邓争议”。“抓住了真理一定要勇于坚持真理,这是做学人的起码的品格。”
“宽容是创新理念的‘催生婆’,宽厚是发挥集群效应的大前提。”文化创新是邓伟志最近的关切。他强调,这离不开包容的学术生态,要容得下“异见”:“我向来欢迎批评,哪怕批评得不对,也能给我新启发。正如当年毛主席支持‘兰亭论辩’,高二适反驳郭沫若的观点,毛主席批示‘笔墨官司有比无好’,这种开放氛围才利于真理诞生。‘求同存异’更要‘求同尊异’,最后做到‘求同化异’,甚至有可能把‘异’化为真理。”
人民群众是出产理论的沃土
“社会学的使命就是建设社会、发展社会,既要看到主流的好,也要认清存在的问题。”邓伟志笔下的文字,始终带着“爱之深,责之切”的真诚与锐气。在他看来,所谓“问题意识”,就是要有的放矢,用社会学之“矢”去射社会问题之“的”。著名的《家庭的淡化问题》一文正是针砭当时流行的“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片面观念,呼吁打破血缘决定论。多年来,面对各种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他写的杂文大都“带点刺”,直言“不刺痛就难去掉”。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人民群众是出产理论的沃土,人民群众拥有文章的终审权。学人应眼睛向下。”怀揣这样的信念,他北至黑龙江黑河、瑷珲,南抵广西友谊关、云南定西,足迹遍布全国40多个民族。他也曾在上海126家工厂边劳动边调查。“我反对‘走马观花’‘飞车观花’那般所谓调查,一定要沉到底。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才能听到真话,否则就是上当。”
最令他震撼的,是曾经越激流、走猴子路,过只有四根铁丝的铁索桥,去一个1953年前“未吃一粒米、未穿一件衣”的少数民族聚居地调研。当地仍保留着摩擦取火的原始习惯,每逢下雨,氏族成员便像女排队员获胜时弯腰搭肩护住火种,而氏族长胸口“伤疤连伤疤”——只因他始终站在离火最近的地方。“落后民族的‘干部’尚能带头吃苦,当今官员更应如此。”这些来自田野的感悟,化作他笔下对民生问题的持续关注。
80岁荣休时,邓伟志自掏腰包设立“邓伟志教育基金”,奖励学生田野调查。他一再告诫后辈:社会学人要有“千里眼”,社会学研究中不能只满足于“看到”,更要做到“看透”“看穿”;不要只做“知道分子”,更要注重让“识”字闪闪发光,要识道、识悟。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再加上笔耕不辍的勤奋,这些求索最终化合成了一千多万字的《邓伟志全集》。它被誉为“一部小型的中国社会百科全书”,也是邓伟志的鲜活人生之书。
但这绝非终点。正如邓伟志说:“我现在仍坚持‘晨起鸟啼前,夜卧人静后’地写下去。已出版的《邓伟志全集》26卷,有可能再出第27卷。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都要把身上的每一根丝抽出来献给我们伟大的祖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