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破圈走红艺片争议难平
更新时间:2025-12-30 08:00 浏览量:1
林克
500亿元——12月13日,2025年中国电影总票房突破了这个数字,这意味着相较于去年总票房的425亿元,今年中国院线电影的商业成绩取得了不小的进步。但回顾2025年的中国院线,谈及中国电影未来的时候,听到最多的声音反而是“危机”,这一年除了《哪吒之魔童闹海》占据了全年票房近三分之一,绝大多数电影的票房成绩低于预期。
回望2025年中国院线电影,分布不均、“赢者通吃”是一个基本的印象,全年不是没有爆款电影,而是它们占据了过多的注意力和排片资源。但是在影院生存已经面临危机的情况下,院线的做法也只能说是自救。从数据来看,截至2025年10月底,国内年净增影院233家,银幕1588块,增长最快的地区是县一级影城。但不能忽视的是,一边是新开的影院,一边也有大量影院关停,很多地方的影城上座率也偏低。
与此同时,短视频、短剧和AI正在更加深刻地影响电影创作。人们对电影的观看和期待都在发生改变,可以想象,新技术继续发展下去,电影这门拥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艺术也必将适应新的可能性。乐观地想,无数人曾断言“电影已死”,但它依然顽强地活着,并且在持续更新。
《日掛中天》剧照
动画折射现实
动画电影是2025年无法绕过去的高频词汇。这一年,中国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以逾159亿元的票房成绩登顶全球动画电影票房榜。
《哪吒之魔童闹海》是《哪吒之魔童降世》的续集,可以想见这个系列还会不断地推出新作,故事则改编自我们非常熟悉的中国传统神话。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哪吒都被视为反父权和反封建的代表人物,他“剔骨还父、削肉还母”,是一个颠覆性很强的英雄形象。
显然,作为传统家庭的彻底反叛者,哪吒的形象必然不适合以“合家欢”为主要诉求的春节档,也不太符合今天主流家庭的情况,因此导演饺子对“魔童版”哪吒进行了改写,将他反抗的目标指向了抽象的“天命”,并且说出了后来传播很广的“金句”——我命由我不由天。
“魔童”哪吒之所以逆反,是因为他原本就是一颗“魔丸”,阴差阳错投胎到李靖和殷夫人的家中,因为长相怪异被旁人嘲笑,养成了孤僻怪异的性格……比起天性如何,导演饺子更相信后天努力,后来这个“魔童”在父母的教育、神仙的点化以及朋友的帮衬下,成长为一个能够匡扶正义的英雄。
这种改造的当代意义是不言自明的,在《哪吒之魔童闹海》中,哪吒对抗的敌人很具体,就是阐教仙人指定的一套神仙体系,对抗的是他们秘而不宣的“出身论”,或者说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社会偏见与不公。
东海龙王的三太子敖丙,在原本的故事中是为非作歹的反派,但在《哪吒之魔童闹海》中也成为反抗世俗偏见的好人。他身上本来背负着振兴家族的责任,和哪吒结为好友后,意识到“做自己”的人生真谛,勇敢去追求自己内心的渴望……这样的价值观,与其说他是神话中的人物,不如说是Z世代的年轻人。
暑期档的票房“黑马”《浪浪山小妖怪》同样是对“出身论”的某种反抗,它脱胎于我们非常熟悉的《西游记》,主角却并非孙悟空这样“有背景”的英雄,而是不起眼的小妖怪。
不论是背负着全家人梦想去“大王洞”逐梦的小野猪,还是在社会历练中变得油滑的蛤蟆精,抑或是话痨的黄鼠狼、社恐的猩猩怪……在原本的神话设定中,这些小妖怪都是没名没姓、毫无存在感、被主角一拳打飞也无人在意的角色,但在《浪浪山小妖怪》中,他们有个性,重情义,追梦想,还不乏勇气。电影有意识地将当代“打工人”的种种遭遇植入电影中,比如被甲方要求不断修改画稿的公鸡画师,结合短视频等新媒体的传播,精准地走进了年轻观众的内心。
电影的最后,一群小妖怪合力击败了反派,自己却被“打回原形”,留给观众一个怅然若失的结尾,却不乏批判现实的力度。他们代表着人群中最普通的大多数,因此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此外,改编自蒲松龄《聊斋志异》的《聊斋:兰若寺》和取材于“三国”历史的《三国的星空第一部》,也是2025年讨论度比较高的动画电影。前者是一个故事串烧合集,在两个半小时的片长中讲述了六个篇章的故事,借片中蒲松龄的口,关心的却是当代人的爱情观。后者则以曹操作为故事的主角,颠覆了一般历史对这个“奸臣”的书写,重塑了这段历史。但是由于这两部电影都没有找到一个让绝大多数观众可以共鸣的核心议题,它们的票房、口碑都相对逊色。
在众多工业制作的动画电影之外,刘健导演以独立和手工的方式完成的《艺术学院1994》也是一部值得关注的作品。这部电影以作者当年就读美术学院的经历为故事蓝本,描写了三十年前大学生的状态:他们怀抱梦想,却有些“眼高手低”;渴望爱情,却没有办法给出承诺。作为一部怀旧之作,《艺术学院1994》关注的人和事或许已经离今天的年轻人比较遥远,但若仔细体味,其中人物对未来的迷惘、对生活的困惑,又何尝不是今天年轻人的写照呢?
好故事才是核心
“观众变得越来越挑剔。”一位电影从业者曾发出这样的感慨。他的意思是说,以前轻松可以获得高票房的套路在2025年突然不好使了。
《封神第二部:战火西岐》原本应该延续《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的热度,但在“春节档”的存在感明显不高。第一部中最具魅力的反派纣王和妲己,在第二部因为剧情限定角色戏份减弱,主角姬发的行动总是显得懦弱和犹豫,反而没有女将军邓婵玉吸引目光,加上电影特效制作相对粗糙,观众很快就失去了对“封神”系列的兴趣。
而高票房电影《红海行动》的续集《蛟龙行动》甚至可以用“惨败”来形容。在竞争激烈的“春节档”,《蛟龙行动》连成本都无法回收,最后只能宣布撤档改期草草收场。
至于一直备受关注的《酱园弄·悬案》,更是经历了从2024年戛纳电影节首映的风光无限到2025年口碑、票房“双输”的局面。陈可辛的这部电影,从筹备到上映一路以来都备受关注,该片改编自民国时期上海的一桩真实的杀夫案件,充满了传奇色彩,天然就是电影的好题材。电影的主角詹周氏长年遭受家暴,最终不堪忍受杀死了丈夫。这本来是一件比较简单的案件,但因为在特殊时代中不同势力的干预,事情反而变得复杂。《酱园弄》的最初版本有150分钟,号称动用了包括章子怡、雷佳音、易烊千玺在内的26位明星出演。可以想象,光是将他们组织在一起就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成本,可以说是近年来大陆罕见的超级商业制作。
但是,由于种种原因,电影在戛纳首映后又进行了重新剪辑,扩容了原版的故事,将其剪辑成一部长达三小时的作品,并宣布将电影分为上下两部上映,其中上集定名《酱园弄·悬案》。事情到了这个阶段,《酱园弄》的商业风险可想而知。它面临的困局是:分成上下两集才能最大程度上保证电影可以收回成本,可是必然会折损电影的叙事与表达。
事情果然如此。对于大部分观众来说,他们花费了六七十元的票价却只看到半部电影,如果想要了解故事的全貌,还要继续付费,这点燃了他们的愤怒。何况,陈可辛过于想要平衡不同观众的诉求,让这部电影的表达变得暧昧不清——在一部关于女性觉醒的电影中,雷佳音饰演的反派戏份过多等问题,进一步流失了一部分观众。
公正地说,《酱园弄·悬案》绝对不是一部粗制滥造的作品,它有精致的服化道,有迎合时代精神的表达,大部分演员也贡献出不错的演技,但它丧失了一部商业故事片最核心的部分——似乎什么都有,却独独缺乏一个令人信服的好故事。女主角詹周氏本该是电影的绝对中心,却在各种平衡之中“消失”了,变成了一个扁平的人物符号。
行笔至此,也不妨谈谈徐克的大制作《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这部改编自金庸小说的作品理论上讲应该拥有不少拥趸,但结果不尽如人意。电影没能拍出原著大气磅礴的英雄气,男女主角的爱情建立也过于儿戏,让人很难代入电影设置的情境。
港片时代终结了吗?《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和《酱园弄·悬案》都是香港顶级大导演的作品,结果都不甚理想。观众不买单,影评人不喜欢,这一切都仿佛指向一个残酷的事实——香港电影的传奇正在终结。
但另外一边,成龙和梁家辉主演的《捕风追影》却又证明,香港电影依然在某些领域具有核心竞争力。看过电影的人都不会忘记片中梁家辉饰演的反派傅隆生有一场以一敌百的打斗戏,拍出了人物邪魅的张狂与气势,让人直呼“值回票价”。电影的核心冲突是代际。主创塑造了正邪两个对照组,在不同立场的阵营中,内部却都存在代际不同造成的价值观冲突。虽然作为商业动作片,《捕风追影》最大的卖点是潇洒的动作场景,但是相对扎实的人物塑造也让这部电影的内涵丰富了许多。
《长安的荔枝》和《戏台》同样是2025年较有话题度的电影,也几乎同期上映。前者讲述的是唐代“打工人”李善德为了给贵妃庆生去岭南运送荔枝的故事。他在波斯商人和荔枝农的帮助下,完成了一个本来无法完成的任务,但即使付出巨大的代价送去了荔枝,贵妃也没有吃上一口。《戏台》的年代背景设置在北洋军阀时期,具体的历史细节则是架空的。导演陈佩斯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小人物在乱世飘摇的故事:戏班的班主和一众演员想要极力维持舞台的尊严,但在强权面前,依然无法做到。
今年最卖座的两部商业剧情片都与爱国情绪相关。一部是春节上映的《唐探1900》,一部是《南京照相馆》。这两部电影的导演陈思诚和申奥都深谙类型片创作。他们将类型片的叙事方式与宏大严肃的历史相结合,既保证了故事的可看性,又精准地迎合了观众的情绪,可以说是主流电影赛道的旗手。
艺术电影口碑撕裂
2025年,艺术电影反而取得了不错的成绩。2月,霍猛导演的《生息之地》获得了第75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银熊奖。5月,毕赣导演的《狂野时代》获得了第78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特别奖。9月,蔡尚君导演的《日掛中天》则为演员辛芷蕾赢得了第82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女演员奖。至此,中国电影在今年的欧洲三大国际电影节上都有所斩获,这是历史上罕见的佳绩,或许预示着中国艺术电影正走向复兴。
除此之外,赵箫泓凭借影片《监狱来的妈妈》在第73届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获得了最佳女演员奖。在第30届釜山国际电影节上,张律导演的《罗目的黄昏》获得了最佳影片奖,舒淇凭借《女孩》获得了最佳导演奖。紧接着,张律又凭借《春树》获得了第38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演员王传君也因此拿下了该电影节影帝……这一系列的成绩似乎都在说明,中国电影在国际影坛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但是,相较于二三十年前,中国观众对国际电影节的影响力也在祛魅。以上所说的电影,只要在中国院线公映面向更广泛的观众,无一例外都遭遇了两极化的口碑以及场外因素的争议。
回忆2025年网络上关于中国电影的讨论,围绕着电影节是否有黑幕、评奖体系是否公平、获奖电影(演员)是否实至名归的话题热度往往是最高的。事实上,世界上绝大多数电影节都是小评审团制度,这就意味着以艺术片为主要评选对象的国际电影节的评价体系原本就是相对小众和精英的。但是,当一部电影公映受到大众检验之后,由于不同人群对电影的理解不同,争议必然随之而来。
毕赣导演的《狂野时代》恐怕是大众知名度最高的一部艺术电影,它也必然面对更大的争议。作为年轻导演的第三部作品,《狂野时代》的野心呼之欲出,毕赣说自己通过电影的六个章节去表现中国的一段百年历史。
这是一部注定会评价两极的电影,喜欢它的人认为它实现了伟大的想象力,不喜欢它的人则认为电影空洞且苍白。有心人梳理出电影多处充满巧思的细节,并不厌其烦地分析它们背后的隐喻,从中找出毕赣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或许这是一部索隐派观看会格外有乐趣的电影,但对于普通观众来说,一部没有故事情节的电影,多少会显得有些无聊和枯燥。
从好处看,《狂野时代》的上映不失为一次对观众进行电影史知识普及的机会,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走进影院,只要被电影的某些部分打动,或许就会重新建立对电影的理解——好的电影从来不只是故事。
但是,《狂野时代》又是一个不合时宜的艺术片制片案例。据说其制作成本高昂,以《狂野时代》目前的票房成绩来看,它大概率未能收回成本。当下,文艺创作也在讲求“降本增效”,毕赣这样的导演之后是否可以继续这种高成本的个人表达,这才是摆在艺术片创作者面前的难题。
同样受到质疑的还有蔡尚君的《日掛中天》。“85后”演员辛芷蕾因为这部电影成为华语影坛最年轻的威尼斯影后,但被人质疑“演得不够好”,尽管什么是演技好从来都是一个主观的说法。
《日掛中天》是一个典型的中国故事,却在近年来的银幕上难得一见。它细致地深入到一对普通男女的日常生活中,再抽丝剥茧一般地揭示出他们的道德困境。美云和葆树曾经是恋人,美云开车撞人逃逸,葆树替她顶了罪,美云又因为无法承受内心的压力,选择离开葆树,开启了新的生活……多年后,他们重逢,但恩怨已经无法轻易化解。
这是一部需要极大耐心去观看的电影。这并非说电影的情节不够生动,相反它是中国人最喜闻乐见的那种伦理片。但是,由于主创对人物内心动机的刻画是沉潜的,需要仔细体味,就导致了观众对主角行动的不理解。电影的最后,美云在极度绝望中刺了葆树一刀,她为什么这样做?不同的观众产生了不同的理解,进而成为对影片质量的质疑,这多少让喜欢这部电影的人感到遗憾。
甚至,也有影评对电影中人物的道德水平进行批判,认为美云的形象过于恶劣,她不但背弃前男友,后来还成为一个已婚男人的情人……殊不知,这正是导演想要展现的某种现实:葆树和美云正是因为在红尘中不得解脱,才无法摆脱贪嗔痴等妄念带来的苦果。
或者,我们也不妨从女性主义的角度来解读这部电影:在这个讲究女性独立的时代,是否只有道德完善的女性才值得表现呢?
回顾2025年,回应女性问题的电影依然不少,它们大多也是我们所说的文艺电影。不论是年轻导演的《小白船》《花漾少女杀人事件》,还是资深电影人拍摄的《下一个台风》《女孩》,无不展现出一个丰富的女性世界。这些电影的故事各异,但是主题总结起来也有相似的地方——反对污名化和单一化,弱者也值得尊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