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名家:1972年,浙江寒门画家,策划了一场林风眠的批斗大会
更新时间:2025-05-13 05:05 浏览量:2
1972年,美协的胡振郎策划了一场针对老师林风眠的批斗大会。
批斗当天,两个狱警扛着荷枪实弹,把林风眠押到美协一楼的会议大厅。
沈柔坚、吕蒙、蔡振华等一众领导坐在上位,开始对林风眠进行批斗,大会持续了20分钟,最后狱警把林风眠原路押回。
等他们走远,沈柔坚和胡振郎的眼泪夺眶而出,沈柔坚拉着胡振郎的手,哽咽地说:
“小胡,谢谢你,今天能够亲眼看他一眼,知道他还活着,我没有遗憾了。”
只有他们俩知道,今天这场批斗是胡振郎导的一场戏,就为了能让沈柔坚和林风眠光明正大见上一面。
1972年,沈柔坚的个人问题得到解决后,他还有一桩心事始终放不下,他很担心还在监狱的挚友林风眠。
他和胡振郎聊天时,多次提到林风眠,一提到他,眼泪就忍不住流了出来,“我太想念他了!”
对着沈柔坚的泪流满面,胡振郎无法无动于衷。
当时人人明哲保身,恨不得离泥潭的中心远一点,胡振郎却决定,无论如何,他也要替沈柔坚去看一眼林风眠。
那时候,要见上林风眠一面,难上加难,赵无极回国后曾想见恩师,是惊动了周总理,得到周总理的批准最后才见上的。
而为了顺利见到林风眠,胡振郎到处奔波,使尽浑身解数,才终于拿到手探监许可信。
他回忆当时的林风眠:“他人明显憔悴衰老,以前就很清瘦,但精神头还好。
现在更加消瘦,颧骨和额头突出,弱不禁风,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有些萎靡、迟钝。此时,他已过70岁,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
胡振郎隔着桌,与林风眠面对而坐,桌子不大,两个人距离看着很近,又太远。
胡振郎自由地坐着,而林风眠坐的椅子是犯人专属座椅,双手被箍在桌上。
胡振郎先开口喊了一声“林先生”,两人的距离终于近了,因为他们一抬头看向对方,发现他们都在流同一片眼泪。
得知好友沈柔坚没事,林风眠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后来,他谈起自己的狱中生活:
“小胡,你看,我连裤带都没有,他们拿走了”,边说边掀起衣襟给胡振郎看,“我一天只能吃到两餐饭,他们一次次找我,提审我,还打我……”
刚刚为好友高兴的笑容,瞬间被眼泪填满,胡振郎刚强忍回去的眼泪,又被勾了出来。
在他的印象中,林风眠沉默寡言,很少说话。
有次美协组织画家到青浦朱家角写生,大部队在前面走着,林风眠一个人背着包沉默地跟着。
他偶尔吃两颗花生米,在纸上画两笔,话很少,几次开金口,还是胡振郎找他攀谈。
但那个寡言的林先生,此时却主动跟他诉苦,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之前在杭州艺专被逼走,一个人在上海过着清苦的日子,吃五毛钱面,把发黑的菜干视若珍宝,他都没跟朋友诉苦。
胡振郎跟他关系算不上亲密,现在他却主动向胡振郎诉起苦来。
到底是多大的苦,能让一个一向沉默的人主动同不太熟络的学生倾吐酸楚?
胡振郎不敢细想,生怕眼泪流太多,无疑是在摧毁林风眠生的力量。
也是在这里,胡振郎和林风眠谋划了那场装模作样的批斗大会,只为了见一见老友。
胡振郎知道这个关口,聪明的人不会自生事端,可见到狱警,他还是忍不住替林风眠鸣不平:“你们就给关押的人吃两顿饭?”
狱警态度很不客气,“吃那么多干嘛?整天关在里头,又不做事,吃两顿够了,浪费粮食。”
胡振郎不放心,又去看守所的厨房看了一下,师傅正在做菜,胡乱搅拌,菜叶都没熟,就出锅了。
想到林先生天天吃的就是这些,刚刚没流完的眼泪,此刻全涌了出来。
但他不知道,这样的待遇已经够好的了。
林风眠刚被关进来那会,双手被拷着,吃饭得要趴在地上,用嘴去够饭盆,一个大师的尊严荡然无存……
胡振郎这辈子,看过太多人流泪,也为太多人流泪了。
别人看到他人流泪,除了无能为力还是无能为力,而胡振郎看到了,则想尽一切办法,过去蹲下来询问,我能不能帮你擦掉一些?
当时,狂风暴雨来袭,美协大部分画家全变成风暴中心被卷起的蝼蚁,他们每天要排排站,接受新一轮风暴的洗礼。
胡振郎担心画家们的身体,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质问那些人的头头:“他们是什么人,你都认识。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告诉你,张云聘不是坏人,陈秋草有高血压,再斗下去要出人命的。”
那些人劝他别多管闲事,小心惹火烧身,胡振郎偏要管。
他甚至扣下美协人事档案室的钥匙,任那些人如何威逼利诱,也不肯交出去。
虽然压在大师们身上的雪已经够多了,不差他这一片雪花,但胡振郎就是不愿。
倘若他这一片就是雪山崩塌的最后一根导火索,那他甘愿把这一片吞下去。
就算雪花锋利的棱角把他五脏六腑刮得稀烂,也不愿再看到大师们身上再多一道鞭痕。
因为他曾亲眼看到一个又一个大师的倒下,程十发被斗时,什么都不辩解,只反复念叨“我罪该万死,我罪该万死”。
黄幻吾怎么挨打都不认罪,一直鸣冤:“我没罪,我没做坏事!”
如果可以,他的肩膀很宽,他愿意为他们分担一些,所以沈柔坚要去陪斗。
胡振郎担心那些人打他,主动申请要去陪沈柔坚,还在批斗会场勇于发声,“要文斗,不要武斗”。
后来得知沈柔坚有摘帽的机会,胡振郎又是跑福建诏安,又是去找华君武,两头跑最后才为沈柔坚争取到机会。
去福建诏安时,胡振郎先搭火车,再转汽车,步行穿过鹰潭赤石,又搭运猪车的顺风车,差点缺氧送命。
几番波折,才到沈柔坚的老家,为他开了证明。
到北京找华君武的时候,原本不太顺利,那时候的华君武已经不愿见人了,见是胡振郎,他最终才放下戒备。
知道胡振郎是为沈柔坚摘帽一事而来,华君武流下了眼泪。
这几年他见了很多人,打着调查的名头,却是借他的手杀人的,他不想再说话了。
但又来一个“这样的人”,他还是选择了相信,因为胡振郎是好人,他愿意再相信一次。
更因为这一次要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他愿意再把自己的性命押到案板上赌一把。
有了胡振郎的帮忙,沈柔坚比同行率先脱离泥沼。
处理完沈柔坚的事,胡振郎马不停蹄操心吕蒙的问题,旁敲侧击让工宣队的王队长赶紧把吕蒙的摘帽提上日程。
得到王队长的点头,胡振郎又到各处搜集能够帮吕蒙证明的资料。
宣布吕蒙解放的那天,他当场就哭了,这几年被扣发的工资、生活费也立即补发给他。
如果没有胡振郎的“多管闲事”,这两位画家可能还要多吃几年的苦。
胡振郎对这些画家的出手相救,起初我以为是艺术家之间的惺惺相惜,是出于对艺术的尊重。
可往深了解他,我发现我狭隘了,哪怕撤去艺术、艺术家这层关系,胡振郎也会伸出援手。
他关注的不是对方的身份、位置,他看的永远是苦难,是平凡人的苦难。
1975年,西藏自治区成立十周年,自治区准备筹办一个大型的美术展览,动员美术工作者支援西藏。
当时,西藏自然条件艰苦,生活落后,海拔又高,时刻在挑战人的身体素质,画家们都有所顾忌,胡振郎却第一个主动报名。
最后去西藏的画家,好几个身体吃不消,吵着嚷着要回上海,胡振郎是最后一个离开西藏的。
在西藏,胡振郎除了记得完成组织交的任务,他还关注到了一群容易被忽视的群体——农奴。
农奴不识字、每天只知道干活,他们骨子里的恭顺、退让,以及对苦难的麻木,都深深地刺痛着他。
他想把他们装在画纸上,带回去让更多的人看到他们。
胡振郎邀请其中几个当模特,他们无疑是最适合的模特。
因为他们特别听话,能几个小时坐着一动不动,而他们的乖巧,又让胡振郎心里泛酸。
因为蘸的墨是平凡人的苦,也就不难理解胡振郎的画为何可以那么触动人心。
我觉得胡振郎是个神奇的人,看胡振郎的画、他的人生,看到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千千万万的人。
你可以看到一个母亲,为了儿子拼命奔波忙碌、被丈夫家暴最后操劳过度去世。
也可以看到一个在家庭被边缘化的孩子,无人疼爱的阿根叔原来并不是一无是处,他满腹学问、会讲故事、做得一手好风筝。
甚至一个被错认为鬼、最后被杀猪师傅误杀的疯子,以及一支去援藏、多年无法回家的上海女纺织队,都能在胡振郎的人生留下印记。
看他的自传,我一度忘记自己是在看一个人的自述,看到最后我甚至把他也忘了。
我看到太多太多人的人生,合上书才想起胡振郎。
像是这千千万万的人组成了胡振郎,也像是胡振郎一个人走过很多很多路,最后平静地、缓慢地成为自己。
我被巨大的悲哀充满着,我流出的几行泪却无法平均分给他笔下的千千万万人,因为我分不清,这几行眼泪到底是为谁的人生流的。
下面是胡振郎作品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