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本好书送你读】杨华丽｜时代洪流中的艺术之光——读范迁小说《惊鸿》有感

更新时间：2025-05-15 16:45  浏览量：1

新重庆-重庆日报 杨华丽

“画家出身的小说家”范迁总是时不时地给文学界带来惊喜。他的《古玩街》《错敲天堂门》《失眠者俱乐部》等“童话”系列如是，铺陈知识分子美丽与无奈华年的《锦瑟》如是，今年1月由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的《惊鸿》也如是。与“童话”系列、《锦瑟》相比，《惊鸿》的命名同样讲究，同样可以成为我们进入范迁精心建构的文学世界的最佳入口。

《惊鸿》的内容曾初刊于《收获长篇小说2021冬卷》，标题是“惊鸿踏雪”，一个容易让我们联想到苏轼诗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的名字。有意味的是，范迁将“飞”改为“惊”，有意凸显的恰是“鸿”雁们“惊”飞的时移世易，着意刻绘的恰是大时代中小人物无法把捉命运的悲怆感。

《惊鸿》精雕细琢的人物，首推为艺术奉献了灵魂与肉体的苏州才子范国粹，但可视为“惊鸿”的，还有与他同去法国探求艺术与人生真谛的上海富商之子傅云裳与傅云鹏、杭州富家子弟赵承晚，以及追随其脚步而与法国艺术有过交集的温婉女子赵承曦、钟樱之。书中，禁止鸦片运动中被迫戒毒最终死去的赵承晚母亲，赵承晚家不知何时死去的佣人王妈，举报生父沈老四的高才生儿子沈文渊，巴黎第九区皮加勒里苦苦挣扎于生活深渊的酒鬼、伤兵……这些身处聚光灯下或暗影中的芸芸众生，预示着大时代中小人物无法把握命运乃是最本真的命运。

雨骤风急的大时代，“鸿”雁们被时移世易“惊”起而被迫展翅飞翔。从天地玄黄的1948年，到《惊鸿·楔子》中傅云裳为逝者范国粹举办纪念画展的1981年，横亘着的是他者眼里薄如蝉翼的33年旧时光，却是傅云裳们凭着本能和直觉做出人生选择并且承受时代不堪承受之重的锦瑟华年。时局不靖的1948年冬天，赵承晚携妹妹赵承曦从杭州坐车去上海，拉开了中国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出生的迷茫青年寻觅爱情、追索艺术、体悟孤独要义的戏剧帷幕。此后，艺术家在庸俗大潮中没顶的诸种变动，成为大时代落下的一粒又一粒尘埃，迫使“鸿”雁们不得栖息，或漂泊海外苦求艺术之美并忍受饥饿与贫困之痛，或困守家乡卑微存活感喟人生一地鸡毛。小人物的悲喜剧，是33年间的普通日常，流淌在《惊鸿》的字里行间。

苏轼早就感叹过“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然而，当范迁用36万字去描摹“惊”飞“鸿”雁们的“踏雪”历程，中国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西去学艺的知识分子的青春年华也就在“惊鸿一瞥”中定了型，范国粹们追寻梅杜莎的态度、姿势与奋不顾身，正是敲开读者心门的跫跫足音。

梅杜莎是古希腊神话中的蛇发女妖，“极美，也极凶，看她一眼就会变成石头。”《惊鸿》中这样描述道。它首次出现于范国粹钟情于赵承曦之际，最后幻化成赵承曦感知中范国粹的临终遗言。追寻贯穿小说始终的梅杜莎是范国粹们留下的雪泥鸿爪，是解读其形象与心理结构的一把钥匙。《惊鸿》腰封上的文字赞誉该书是“一部关于爱、艺术，与孤独生活的教科书”，这爱、艺术与孤独生活，正是那“极美，也极凶”的梅杜莎，范国粹们因为追求她而化成了石头，成为踏雪之后留下的永恒鸿爪。

1948至1981年间呼啸而过的时代洪流，曾托举起有钱、有闲又有追求的范国粹们睁眼看世界，在中西文化的碰撞、交融中接受艺术之神的眷顾，但也曾一次次让他们因音讯不通而一错再错，因时代巨变而被迫接受再就业而自我边缘化，因生存艰难而让他们身心俱疲。时代惊起了这群鸿雁，志存高远的他们却“拣尽寒枝不肯栖”，最终选择了“寂寞沙洲冷”，一代艺术人艰难跋涉于路上的爱、痛与哀愁，在作家范迁的回望中凝结成印象派画作。

需要留意的是，范迁在书中通过《楔子》《代自序》的写作，将观照对象引向了历史的纵深。具体而言，范国粹去世于20世纪70年代末，范迁1983年去巴黎体味波希米亚生活，《惊鸿·楔子》从1981年巴黎索尔画廊举办纪念范国粹的画展起笔，一方面在向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出生的画家们致敬，另一方面意在凝眸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出生的画家的法国之旅，试图勾连起的，或是20世纪40年代至80年代的中法艺术交流史与中西文化融汇史。而在《代自序》中，范迁铺衍了雨中邂逅诞生于1593年的不知画家姓名的油画杰作，继而感慨，中国当年留学欧洲学艺的上百人中，也仅仅只有一两个幸运者为人所知。于是，范迁要留下那些画家绽放过的哪怕是短短的一刹那。

范迁选取了“惊鸿踏雪”这一美好与悲怆共存的意象，着意书写的，是“一刹那中的缘起缘落，获得与丧失，狂喜和遗痛，以及献身艺术的参悟与释义，直面人性中与生俱来的罪错，对生命和死亡的观照与通透，还有像蝴蝶一样飘忽不定的爱情，如冰雪般凝结又消融的仇恨和误解。”作者在序言中如此直白，掩卷沉思，我们或许可以承认：在“诗”样文字与结构中，那些缠绕的“思”得以显影，而融进了浓“思”的“诗”，又使得《惊鸿》卓然挺立于范迁用心血浇灌出的小说密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