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倬云｜从戏曲到瓷器，与民间分隔的清代的艺术

更新时间：2025-06-03 08:10  浏览量：3

清代社会变化后，读书世家更易获取科名，官员候选人比例小。清代吏不得晋升，晚期靠捐纳买官，社会从开放走向封闭。文化上，上下阶层阅读娱乐隔绝，艺术风格也与明代迥异，清代上层艺术重模仿、繁复，民间才有创新。

清代社会在历经先前所讲的几个变化以后，虽然仍旧有 江南等城镇的存在，但读书世家求取科名的机会远比从工商 社会里苦读出身的人要多。

换句话说，未来官员候选人的家庭是屈指可数的。清朝中叶约有三亿人口，士大夫家庭人口 则不过百余万。大约有千分之三或千分之四的人口被作为未来政府官员的候选人，比例不算大。

以我的家族当个案来说明，清朝中叶乾隆期间，我家由福州迁到无锡，虽然在无锡的家族中不算有钱，但世代都是士大夫。无锡的士大夫家庭中，若某一房有人天资特别聪颖，一旦出头就能光大家门而延续其社会地位。当时读书才是主业，大儿子只负责读书，工商只是副业，便交给二儿子、小儿子去管理。

清朝的吏（即辅助官员的文员），他们知道档案，知道惯例，却不得晋升当官，一直到清朝晚期，才开放捐纳买官。用捐纳解除僵化的方式，并不是一种正常的方式。清朝社会是启蒙的反动，因为社会从自由开放又走向了封闭。

虽然清朝时期也有小说、戏剧等，但上下两阶层的阅读与娱乐却没有画上等号。老百姓看老百姓的，上层则有上层的消遣，这一点我们从《红楼梦》里贾宝玉与林黛玉得偷偷去看《西厢记》，就可看出上下文化隔绝的情形。

在艺术方面，明代的家具线条非常简单，没什么曲折之处，形状却很优雅；而清朝的家具则精雕细琢，功夫繁复极了。清朝刺绣艺术色彩艳丽，花样繁细，与明代的表现方法截然不同。

清朝画家以“四王”为首，绘画艺术皆是模仿古代的笔法，模仿大师的山水名作，虽然模拟得惟妙惟肖，却缺乏创意。只有民间才能出现金冬心、郑板桥之类有创意的人物。

清代民间与上层的艺术是分开的。

我们到故宫去看当时的瓷器：明朝的瓷器是青花，白底蓝花相当素雅、干净，宁宁静静的，就像是艺术品；而清朝瓷器是珐琅彩，华丽繁复，是工艺品。两者之差别即在一个是艺术品，一个是工艺品。启蒙的失败可以反映在许多层面，文化的变化也反映一端。明清两代的文化面貌，由此便呈现出了强烈的对比。

青花枇杷绶带鸟纹大盘 明永乐

最后，我们来谈谈台湾地区。台湾地区因为郑成功而与启蒙时期的大陆地区有了关系。但在郑成功来台湾之前，台湾其实就和大陆发生关系了，因为有许多贸易船在台湾停泊。当时所谓倭寇与海盗（并不全指的是日本人，也有一些国际海盗），都在台湾进进出出。从明朝到清朝，台湾不断有这一类的活动。

例如，清朝初期的大海盗蔡牵就曾经以苏澳为基地，其舰队的数量之大，相当于小国的海军，与清朝对抗了二十年。历史上台湾地区就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国际贸易及海上活动中，进入了中国的文化圈。郑成功只是其中的一个人物，并不是最早，也不是最晚。

当时还有一股向南洋移民的浪潮，尽管官书记载在郑和下西洋后，中国就停止了海上活动，但事实上只是官方的海军不出征而已，民间向外扩充的情形并没有间断。在清廷与郑成功对抗的时代，康熙曾经下令不许片板下海，并且不许在福建与广东汕头一带的沿海十里居住，不仅派遣海军巡防，还常常焚烧临海村庄，但仍抵挡不住移民的浪潮。

据粗略的估计，有不亚于五百万中国人于明末清初之际，向外移民到东南亚一带。虽然其中也有从大陆迁徙到台湾地区的移民，但因为中间有一条难以跨越的黑水洋，移民的人数不是当时最多的，闽粤移民大多是选择顺着洋流南下移徙到南洋。

在这几个条件之下，台湾地区的汉族缔造了移民的历史。郑成功的手下绝大多数都是海盗，其在进行海外贸易时与当时的荷兰人、西班牙人其实是同类，平常的时候做正当买卖，可要是遇到落单的船只就不客气了，或是在港口遇到无人看管的货物时，也会顺手牵羊带走，这在当时国际性海上活动中并不稀奇。日本人也在官方支持下，进行这种有时有本有时无本的买卖。

郑成功所带到台湾的并不是当年清朝或明朝的主流文化，他不是靠读书，而是靠着沿海城镇工商业所激发的自由精神才敢作敢为，胆子大，却没什么修养。康熙以后到台湾地区的新移民，则已经是士绅级的豪族，但是他们的开拓方法，有些合法，也有些不合法。

新移民带来的官方文化与先前郑氏的文化格格不入。清朝正统的儒家朱熹文化，一直没能在台湾地区扎根。民间信仰的是善恶对错，而不是官方所讲的三纲五常，这规范了人们的行为。

台湾地区的文化基础虽来自汉族，其基调却并非完全继承于明清的官方正统思维。台湾地区相当程度地承继了明朝后半期启蒙运动的余光，但又非启蒙运动本身。这是由于启蒙运动的思想并没有传进台湾，传进来的只是其反映的行为方式与素朴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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