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时期楚式玉器的艺术特征与文化内涵
更新时间:2025-03-12 08:51 浏览量:6
#2025两会全民热议#楚式玉器是中国玉文化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并在其中扮演了尤为重要的角色。在先秦时期,楚玉以灵活而流动的外观、诡谲而抽象的造型以及变化多端的表现形态而闻名于世。这些特征使其艺术风格独树一帜,有别于中原地区的艺术形式。因此,对楚式玉器的研究不仅有助于完善考古和历史研究,而且对于深入探索中国传统美学思想具有重要意义。
目前,对先秦楚地玉器的研究较为丰富,国内外学者均从各角度对其进行研究,并取得了一定研究成果。目前的研究趋势可大致分为以下几类:①从服饰历史角度出发,整理总结中国古代出土玉器,并归纳其形制与纹样造型,研究其嬗变历程,如李飞等。②从设计美学角度出发,研究楚式玉器的形式美学,并发掘其蕴含的人文精神,如王祖龙等。③从工艺美术角度出发,研究中国古代制玉手段,并针对各类玉器形制进行结构解析,如孔富安等。
本文旨在以楚国文化为切入点,深入考察楚式玉器的艺术特征及其文化内涵:通过分类楚玉类型探讨其艺术表现上的独特性及其在楚国文化中的象征意义和功能,并结合历史文献与考古资料,尝试深入探讨楚式玉器与楚国文化之间的联系,发掘其蕴含的丰富内涵,以期为楚式玉器的研究提供新的视角和方法。
楚式玉器的造型特征
楚式玉器纹样多样的造型特征,展示了楚文化的艺术成就,同时也反映了楚人的审美追求和精神世界。从纹样造型手法方面而言,它手法抽象,极具概括性;从纹样造型动态而言,它注重线条美和节奏韵律;从纹样组合形式方面而言,它纹饰多样,组合丰富。这些造型特征规律不仅揭示了楚式玉器纹样发展的内在逻辑,也为深入理解东周时期楚地文化提供了有力材料。
手法抽象,概括性强楚式玉器的纹样设计往往具有很强的抽象性与概括性,其核心表现手法在于对自然界物象的简化处理,如将动物、植物等自然元素简化为几何线条和形状。在楚玉器纹饰的类型中,相较于具象纹样和辅助性纹样,“S”形、“C”形的线条被大量使用,常以重叠、交错的形式组成各种抽象化图案。例如,楚玉中常见的龙纹、凤纹等,其形态往往被各式各样的曲线简化抽象(图1)。这种处理方式使玉器上的纹样既保留了原始形象的特征,又赋予了新的艺术生命。此外,楚国玉器上的装饰纹样在表现对象时,通过提取其最本质的特征,以简洁的形式表达出来。楚玉中的纹样往往通过减少细节,强调主体的轮廓和动态,使整体造型更加鲜明和有力。
图1:具象凤鸟造型(左) 抽象凤鸟纹样(右)
图1:具象夔龙造型(左) 抽象夔龙纹样(右)
动感强烈,寓直于曲楚玉纹饰以独特的抽象几何纹样和流畅的曲线线条,巧妙地简化了传统纹饰,展现了楚地文化独特的审美情趣。这些几何形纹由富有流动感的曲线构成,蜿蜒曲折,流畅大气,不仅增添了楚玉的动感,还实现了从静态到动态的转变,极大地增强了视觉张力,通过几何形纹与曲线的结合,创造出一种极具韵律动感却不失庄严大气的独特美感。事实上,楚玉雕刻的题材同样广泛应用于先秦诸国的玉器制作中,而楚式玉器的造型艺术得以在东周各国玉器艺术中独树一帜便得益于这种动感蜿蜒的动态感。比如,同样是对夔龙玉器的描绘,楚式玉龙与中原地区的玉龙便存在明显差异。
楚式玉器中,单体的玉龙造型多见于玉佩、玉璜,其形态相较于中原地区的玉龙存在诸多差异:首先是形态塑造方面的差异,楚式玉龙的卷曲形态更为夸张,中原地区的玉龙起伏幅度较小,而楚式玉龙的形态更多呈现出连续弯曲的动感之美;其次是特征刻画方面的差异,中原地区玉龙的龙身倾向浑厚、平衡的庄重之美,龙目多使用正圆造型塑造,而楚式玉龙则更纤细修长,凸显其飘逸灵动,龙目以橄榄形与椭圆形为主;最后是纹饰填充方面的差异,楚式玉龙的填充纹饰更为饱满密集,内部多以卷云纹填充为主,并辅以绞丝纹勾勒龙身形状,中原地区的玉龙内部的纹样填充则相较稀疏(图2)。
图2:a.湖北荆州熊家冢出土的玉龙佩
图2:b.山西长治分水岭53号墓出土的玉龙佩
战国时期楚式龙造型与中原国家玉龙造型对比
如湖北荆州熊家冢遗址出土的龙凤人佩,楚国工匠通过将强烈蜿蜒的动感造型与富有奇思的创作题材相结合,将楚玉的浪漫诡谲演绎到极致。该玉佩的纹样构成除却一人一龙外,还隐藏着七只凤鸟(其中两只凤鸟残缺,但可根据现存部分推测为凤鸟造型)。龙凤的造型皆为颔首回望状,极具动感,其中以夔龙造型最为夸张,蜿蜒回绕的同时呈现出一种腾空而起的姿态,而其向上的动势寓意着死者灵魂随龙导引升天的情景。龙形图案左侧的站立人物形象则多用直线表现,表现出一种明显的跟随特征的同时,还形成曲直之间的强烈对比,增强了玉器整体造型的视觉冲击(图3)。该龙人佩与长沙出土的人物御龙帛画、人物龙凤帛画在文化内涵上展现出显著的共通性,这种图案布局不仅体现了古代人们对死后世界的想象,也反映了当时社会文化中对于灵魂升天仪式的认知与表达,均寄托了对逝者灵魂升天的深切祝祷。因此,它可被视为一件专为逝者祈愿福祉、蕴含丰富象征意义的佩饰。其图案采用阴刻涡纹填充,不但构图精美、造型优雅,充分体现了古代工艺的精湛技艺,还饱含了楚国深厚的文化底蕴。
图3湖北荆州熊家冢出土的龙人玉佩
纹饰多样,组合丰富在东周时期,楚国玉器的装饰艺术呈现出复合型的特点,尤以战国时期为甚。这一时期的玉器装饰,往往在单一的设计平面上巧妙融合多种装饰技法,创造出独特的组合纹饰。楚人尊龙爱凤,便将龙凤合体,把这种龙凤信仰融入到了对玉器的设计中,使楚国玉器造型呈现出“龙中有凤,凤中有龙”的形态。如湖北荆州熊家冢出土的龙凤玉佩(图4),主体为盘旋成“U”形的夔龙,但仔细观察可发现此为一条龙与三只凤鸟的结合。龙首朝下,龙口内雕琢阴线纹,吻部、独角和龙体表面雕琢阴线勾云纹构成的纹样,龙身边沿刻单阴线。龙首下有两只简化的凤头,尾部接倒置的凤鸟,凤鸟吻部尖细,与鹰嘴相似。此玉佩造型奇特,集龙凤纹饰为一体,充分体现了复合纹饰的特点。
图4湖北荆州熊家冢出土的龙凤玉佩
楚式玉器的文化内涵
楚式玉器往往具备丰富的文化内涵,且作用多样。在实用性功能方面,这些玉器既可充任祭祀礼器,亦能作为区分社会阶层、传承礼仪等级的标识。通过玉器的种类、大小、形状和装饰,可以清晰地辨别出使用者的社会地位和等级,从而制定其在社会交往中需要遵循的礼仪规矩。与此同时,这些玉器也可作为装扮怡情的饰品,进而成为承袭品德的象征。佩戴玉器不仅能够美化自身,更能够传递出一种高尚的品德和精神追求。
崇天礼地在先秦时期,玉器作为祭祀天地的重要礼器,对于不同祭祀对象所使用的玉器类型确规定。据《周礼·大宗伯》载:“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而璧、琮、圭、璋、琥、璜六种玉器即是所谓的祭祀礼器。
当今学术界对玉璧的解释倾向于《说文解字·玉部》中的描述:璧是圆形扁平状且中部有孔的瑞玉,瑗、环都是璧的一种。《周礼》记载,玉璧最初被用于祭祀苍天,其文曰“以苍璧礼天”。同时,璧在贵族社会中亦扮演着重要角色。它不仅用于朝享、交聘等官方场合,更在春秋战国时期成为最为重要的礼器之一(图5:a)。
a.璧
楚地对玉璧的崇尚已成为一种显著的社会文化现象。尤其是王公贵族普遍将玉璧作为身份地位的象征,无论在日常生活中,还是在葬礼仪式中,玉璧均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考古发掘表明,玉璧在楚地墓葬中的分布具有一定的规律性,通常被放置于墓主胸背之间。在熊家家楚墓的考古发掘中,便有较大直径的玉璧作为礼器随葬,进一步证明了玉璧在当时的象征意义及其与楚文化中的宗教信仰和礼制秩序的密切关联。玉琮为一种外部呈立方体、内部呈圆柱体的礼器,方圆体分别象征地与天(图5:b)。
b.琮
玉琮在作为祭祀礼器的同时也可作为尊贵身份的象征:一方面,据《周礼》所载“以黄琮礼地”,玉琮可作为祭祀大地的礼器;另一方面,可作为随葬品显示主人的权势与财富,凡出土玉琮的墓葬,其规格宏大、随葬品丰富。值得注意的是,战国以后,玉琮的出土数量显著减少,笔者认为是受战国时期祭祀仪式减少的影响。在出土的玉琮中,少数呈素面光洁状,但多数玉琮均刻有繁复的阴刻纹饰,如谷纹、龙纹、卷云纹、兽面纹等。楚地出土的玉琮器体较大,造型肃穆威严,堪称当时重要之礼器之一。圭是一种主体狭窄,扁平长方形,主角尖锐的玉器(图5:c)。
朝臣上朝拜见天子都会手执玉圭。璋一般呈扁平长方形或半圭形,一端有斜角,另一端多呈钝角。玉璋多为上宽下窄,璋柄部位与剑饰相似(图5:d)。玉璋上下各有一个钻孔,可用于悬挂。玉璋多为素面,也有少数阴刻有纹饰,其纹饰类型多简单规整感觉庄严肃穆,为盟誓、祭祀用的礼器。玉琥,亦称为“玉虎”,完整的玉琥形象最早出现于商代晚期的墓葬(图5:e),至东周时期数量明显增多,多为葬玉,是动物形玉器中较常见的形态。据《说文解字》载:“璜,半璧也。”玉璜之形被描绘成半璧,或者类似彩虹一般的半瑗或半环,又类似折扇开启之形等(图5:f)。
部分学者认为玉珩为玉璜发展而来,凡玉器中其基本形态类似半璧、半瑗、半环,或不足半璧、半瑗、半环的圆弧形器皆可称为玉璜。璜为古代祭祀北方礼器,在楚地考古发掘中较为常见,多作为组玉佩的一部分,悬挂于墓主胸腹部。从其出土位置观察,大部分璜器发现于墓主的肩部、胸腹及腰侧等区域,佩饰特征显著。璜器两端带有孔洞,有时顶部也有穿孔,通过绳索穿孔悬挂,故而其两端向上,璜背面朝下。
承袭礼仪《礼记·玉藻》所述的“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清晰揭示了古人将玉器视为德行的重要载体,并倾向于将自己的品德与所佩戴的高洁无瑕的玉器相提并论的现象。《孔子家语·问玉》中便有对此的描述:“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智也;廉而不刿,义也;垂之如坠,礼也;叩之,其声清越而长,其终则诎然,乐矣;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气如白虹,天也;精神见于山川,地也;珪璋特达,德也;天下莫不贵者,道也。诗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故君子贵之也。”古人将玉石温和、细密坚实、晶莹透亮对标“仁、智、义、礼、忠、信”等仁人君子的德风。可见,玉器不仅是装饰与礼器,更是承载着中华民族优秀传统道德的象征,成为古代君子品德的楷模。古人由玉衍生出对自身的规范,深深地影响其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成为追求理想人格的重要参考和指引。
玉器亦被视为礼仪的载体,其礼数之繁复,甚至延伸至日常所佩的装饰用玉之上,同样受到礼制的严格约束。东周时期自天子至士,其革带之上皆佩有玉饰,只有在办丧事时例外,可见其重要性。《国语·周语中》中曾提及“改步改玉”或“改玉改行”的现象。彼时贵族所佩戴的玉饰,乃由玉璜、玉管、玉珠等串联而成的组玉佩。当时的玉器不仅作为装饰品,更是一种阶级划分的象征性工具。贵族所佩戴的玉器形制应与其身份地位匹配,地位越高所佩玉饰越繁琐,玉佩的长度亦随之增长。如此,贵族行走之际,步伐因玉佩之沉重而受限,行走速度亦相应减缓。不同社会阶层的人士所佩戴的玉器颜色也有所不同,且有特定的规制,用以彰显其社会地位。
具体而言,天子佩戴白玉,并配以玄色组绶;诸侯佩戴山玄玉,搭配朱红色丝带;大夫佩戴水苍玉,丝带为缁色;世子佩戴美玉,丝带为青黑色;士阶层则佩戴瓀玟,丝带为赤黄色。这种通过玉器及其配饰的颜色来区分阶级的做法,清晰地体现了古代社会的等级制度。除此之外,当时人们对于行走过程中组玉佩所产生的玉声甚至也提出了明确的要求。当诸玉件在相互碰撞而发出锵鸣之声时,必须严格遵循特定的音律,以确保形成和谐的和声。这种和声还需在不同的步伐节奏下,与相应的乐曲旋律相协调,其规定的细致程度难以置信。《礼记·玉藻》中便提及这种现象:“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宫羽。”即是玉佩碰撞时会发出五音中宫、角、徵、羽四种音律,而唯独缺少商音,只因其五行属金,特性沉降肃杀,清刚而凄凉,常被认为是杀伐之音。君子佩玉只为养德怡情,应远离杀伐,故而去除。
装扮怡情楚地服用玉器中重要的一个作用,就是将玉器与服装的功能相结合,从而与服装形成互相搭配的作用,具备一定审美价值。特别是在东周时期,玉器的礼器性质逐渐削弱,玉制服饰品的数量逐渐增多。包括玉带钩、玉韘、玉剑饰等。楚地出土的玉带钩数量众多,主要用于固定腰部细带。较具代表性的是出土于湖北随州曾侯乙墓的鹅首玉带钩(图6)。该玉带钩玉质呈现出青白色泽,且为半透明状,触感温润细腻,光泽熠熠。其器形设计独特,以鹅首为造型,长颈扁嘴。腹部正面饰以云纹,两侧及背面则刻有阴刻网格纹。这种形制的玉带钩,是战国时期楚地典型样式,造型新颖,制作工艺精良,兼具实用与美观的特性,通常为贵族阶层所使用。
图6湖北随州曾侯乙墓出土的鹅首玉带钩
楚式玉器不仅承载楚地先民深厚的艺术造诣,更是其精神的物质反映。在实用功能方面既可以作为祭祀之用的礼仪用器,又能作为象征德行、区分阶级的标志,还能作为服装饰品的一种,具备较高的审美价值与艺术价值。楚式玉器是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以其丰富的文化内涵、多重的社会功能和高超的艺术价值,成为了研究古代楚国社会、文化和艺术的重要窗口,更是中国古代文明的宝贵遗产。
结语
本文以楚式玉器艺术造型为切入点,对东周时期楚地各类型玉器进行分类研究,进而深入剖析其隐含的文化内涵,得到如下结论:一方面,通过分类现存出土楚式玉器上的纹样探讨其造型特征不难发现,东周时期楚式玉器的纹样的发展存在明显规律,即由具象转向抽象、静态转向动态、单体纹饰转向复合纹饰。另一方面,楚式玉器纹样还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且作用多样。首先,玉制品可作为祭祀礼器,这类型的玉器大多具有严格的形制甚至颜色要求;其次,玉制品还可用于日常佩戴装饰,并且可作为划分阶级的象征;最后,玉器以其温润的外形成为古人追崇的宝石,并将其作为道德的象征,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古代哲学与价值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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