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的艺术:论文学创作中“冷猪肉”现象的文化焦虑
更新时间:2025-06-25 17:37 浏览量:2
留白的艺术:论文学创作中“冷猪肉“现象的文化焦虑
文 淡雨的云
焦虑之源:
乱七乱八的冷猪肉:今说金庸武侠小说中人物的二次创作
武侠情节间留下的空白很美,如《神雕侠侣》与《倚天屠龙记》之间百余年空间空白,《神雕侠侣》《射雕英雄传》之间的十数年时间的空白,再如《神雕侠侣》与《鹿鼎记》之间的空白,只在《鹿鼎记》中提到一句,化尸粉原自北宋西毒欧阳锋所创。小说空间要有,才会让小说的美更好地体现出来。
如果在其间又作第二次创作,反而狗尾续貂,难达原著高度,有误异读者之嫌。如,有人把《天龙八部》天龙三杰的后人段某某,虚某某,乔某某,又编出些事情出来,完全是为赚流量,这样吃冷猪肉的作派,实在讨厌之极。
焦虑之论:
金庸武侠世界中的时间罅隙总是令人神往——《神雕侠侣》与《倚天屠龙记》之间那未被书写的百余年,《神雕侠侣》与《射雕英雄传》之间沉默的十数载光阴,乃至跨越数百年只在《鹿鼎记》中被一句“化尸粉源自北宋西毒欧阳锋所创”轻轻带过的巨大空白。这些留白不是创作的懒惰,恰是文学智慧的最高体现,它们如同中国山水画中的云雾,以“无”成就“有”,以“虚”激发“实”。然而,当下文化市场中泛滥的“二次创作”——那些将段氏、虚氏、乔氏后人强行拉出来编排新故事的商业行为——恰如调侃诙谐幽默中所讽刺的“乱七乱八的冷猪肉”,不仅亵渎了原著的精神,更折射出一种深刻的文化创作焦虑。
优秀的艺术品应该留白:
留白在中国传统艺术中具有哲学高度。
南宋画家马远的《寒江独钓图》中,大面积的空白不是无物可画,而是以空茫的江面表现天地辽阔与人的孤寂;八大山人的鱼鸟画中,那些刻意留出的空白处,是留给观者想象的水天境界。
文学创作同样如此,金老深谙此道,他在《神雕侠侣》结尾处让杨过与小龙女归隐,不再交代其具体去向;《倚天屠龙记》开篇以郭襄寻访杨过无果拉开序幕,中间百年风云变幻仅以数页带过。这种留白创造了文学上的“负空间”,它邀请读者参与创作,让每个人在心中构建自己版本的“后传”。
每个人心中的后传都很美,都是绝无仅有的美!德国接受美学家伊瑟尔称之为“文本的召唤结构”,正是这些未言明之处,使作品获得超越时空的生命力。当读者在脑海中补全那些空白时,实际上已经与作者完成了一次精神对话,这种参与感是阅读最珍贵的体验之一。
有一个《射雕后传》中,把欧阳锋写成被郭靖一刀劈作了西截,读来半点都不觉得美。无端讨厌起续章来。塞万提斯就是怕别人给他的骑士堂·诘诃德写了第二部,精彩的故事写到了主人公的死,那些硬要吃冷猪肉,就只有把阴间的堂·诘诃德挖出坟墓,重新打通奇经八脉才行了。于是杜绝了一个好好名著被脏水煮成臭汤锅。
名著空白的被填充应当零容忍:
当代文化工业却表现出对留白的零容忍。
资本驱动的创作逻辑要求将所有潜在IP价值榨取殆尽,于是我们看到了各种名义上的“续作”、“前传”、“外传”如工业流水线上的产品般涌出。
材料中提到的“段某某,虚某某,乔某某”被强行拉出来编排新故事的现象,不过是这一潮流的冰山一角。更令人忧虑的是,这种创作已经形成固定模式:挖掘原著中的次要人物或后代,赋予其现代价值观,制造与原著的“反差萌”,再辅以网络流行语和浅薄的情感戏码,这是让人狂扇死一万耳光还不赔命的事情。
法国哲学家波德里亚所批判的“拟像社会”在此得到完美印证——这些作品不再追求艺术真实,而是制造一种“比真实更真实”的超真实幻象,它们与原作的关系恰如迪士尼城堡与中世纪建筑的关系,是经过商业逻辑过滤后的卡通化表达。
冷猪肉的冷且馊臭:
“冷猪肉”现象背后是创作主体的深刻焦虑。
在传统文化语境中,创作是“发愤之所为作”(司马迁语),是“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杜甫诗)的庄严事业。而当下许多续写行为体现的却是德勒兹所描述的“欲望生产”——创作不再源于内在表达需求,而成为对外部市场需求的机械回应。如某篇续作中,给郭襄写成杨过与黄蓉的生女;某篇续作中把黄蓉写成被西毒欧阳锋强占了身子;又如某篇续作中把赵敏写成了玄冥二老的玩物,读来真恨极这些为了流量强行和名著发生性关系的网络写作咸猪手!
明代胡应麟在《诗薮》中批评当时诗坛的模拟之风:“务华者去实,藻绘者失真”,这一评价穿越时空击中了今天的“冷猪肉”写手们。他们缺乏金庸那一代作家“十年磨一剑”的耐心,更丧失了对于文学应有的敬畏之心。可耻呀可耻!卑鄙是卑鄙都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座右铭。
当创作沦为流量的奴隶,文学最珍贵的“光韵”(本雅明语)自然消散殆尽。
传承接力非形式的简单模仿:
真正的文学传承应是精神的接力而非形式的模仿。
鲁迅在《拿来主义》中强调对待文化遗产要“占有,挑选”,要“沉着,勇猛,有辨别,不自私”。金庸本人对《水浒传》的借鉴就是绝佳范例——他并未续写梁山好汉后人的故事,而是汲取了其快意恩仇的精神内核,融入现代人文关怀,创造出全新的武侠世界。
对比那些拙劣的续作,王小波的《红拂夜奔》对《虬髯客传》的改写反而更得原著神韵,因为它捕捉到了唐传奇中那种自由不羁的生命态度,并以现代意识赋予其新表达。
意大利作家艾柯在《玫瑰的名字》后记中写道:“书籍总是谈论其他书籍,每个故事都在讲述已经听过的故事”,道出了文学传承的本质——不是对情节人物的简单复制,而是对精神内核的创造性转化。
谦卑的沉思:
面对经典的留白,我们需要的不是轻率的填补,而是谦卑的沉思。那些试图将金庸武侠中每段空白都塞满情节的行为,如同在莫高窟壁画空白处涂鸦,不仅破坏艺术完整性,更暴露了自身的浅薄。
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提出“轴心时代”理论,认为人类伟大精神传统都产生于对根本问题的深刻思考而非表面创新。文学创作同样如此,与其绞尽脑汁编排虚竹后人的离奇冒险,不如思考金庸何以通过武侠形式探讨忠义、爱情、家国等永恒命题。
法国作家纪德曾说:“真正的影响是一种精神的觉醒,而非形式的模仿。”或许,对金庸最好的致敬不是为他笔下人物编写更多故事,而是学习他如何将传统文化精髓转化为当代叙事智慧。
留白是对文学的救赎:
留白之所以美,正因为它尊重读者的想象力;经典之所以为经典,正因其有不可复制的精神高度。在这个内容过剩却思想贫乏的时代,我们或许更需要学会欣赏文学中的沉默与空缺,正如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在《阴翳礼赞》中所言:“美不在于物体本身,而在于物体与物体之间产生的阴翳变幻之中。”
留白是对文学的救赎,强行奸污留白是把自己先堕人精神的地狱,再拉几个垫背的(读者)。那些被“冷猪肉”填满的文学空白处,失去的不仅是艺术品质,更是一种对待文化的庄重态度。
或许,抵制粗制滥造的续写行为,不仅是对原著的保护,更是对我们自身想象力的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