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汉代画笔遇见三伏天:一次暑热中的艺术穿越
更新时间:2025-07-13 03:08 浏览量:1
宁夏的七月,热浪灼人。清晨八点五十二分,暑气已蒸腾而起,刷短视频的慵懒惬意里,却藏着一丝无所事事的茫然。余生苦短,梦想却如星斗繁多——正是在这困顿的夏日晨光里,我翻开了潘天寿先生的《中国绘画史》。
潘天寿先生笔下的汉代绘画,并非孤悬于艺术殿堂的明珠,而是深深扎根于时代风云的土壤。他揭示了一个震撼的事实:汉初“文景之治”的休养生息,犹如为艺术沃土注入了清泉,而汉武帝“凿空西域”的雄图(《史记·大宛列传》载其通使西域),更如同打开了一扇东西方文明交汇的大门。印度佛教艺术如异域的种子随风飘落,张道陵于龙虎山创立五斗米道,在道家土壤中萌发。于是乎,一种崭新的绘画门类——道释画,在汉代初露端倪,成为后世佛道绘画的源流。
汉代画笔的锋芒,最初竟闪耀于表彰功勋的殿堂之上。潘天寿先生点明:汉武帝在麒麟阁绘制霍光、张安世等十一功臣巨幅肖像,如同树立起一座座丰碑。宣帝时再绘烈士群像,其庄严隆重,竟使得“其不在画上者子孙皆耻”,绘画的政治教化功能显露无遗。这种“署其官爵姓名”的形制,潘天寿断言,实乃后世中国画题跋的遥远先声。
汉代绘画的魅力,更在于其题材的广泛与载体的多样。汉明帝时,宫殿墙壁上绘满古圣先贤的庄严图像;梁皇后以《列女图》置于身侧,如鉴照己身;汉桓帝在苦县老子庙壁画孔子像,于鸿都门学画孔子及七十二贤,其场景之宏大,已然透出唐宋文人画的些许神韵。郡尉府舍画山神海灵以显威仪,郡府厅堂绘历代诸尹事迹以作镜鉴,陵墓壁画中季札、子产等贤者环列主位画像之侧,皆是汉代艺术“成教化,助人伦”功用的生动写照。
然而最令我唏嘘慨叹的,却是汉代绘画存世之稀珍与画工命运之诡谲。潘天寿痛陈董卓之乱中,两汉图籍缣帛惨遭焚掠,王允虽抢救七十余车,半途又因雨失散,“两汉之宝藏,于此殆尽”。存留至今的汉代绘画真迹,如同凤毛麟角,唯余汉墓壁画、画像砖石、瓦当残片供后人凭吊想象。前汉毛延寿等六人,后汉张衡、蔡邕、赵岐等名家,其名虽存,其作几近湮灭。毛延寿的结局更是令人扼腕——汉元帝后宫按图召幸的荒唐制度,竟因王昭君拒不行贿而致其笔下失真,最终画工们被尽数问斩(《西京杂记》有载)。画笔可扬名立万,亦可瞬间化为夺命回旋镖,艺术与权力交织的吊诡宿命,在汉代已显露无遗。
合上书页,窗外蝉鸣如沸。手机屏幕依旧闪烁,电子书、AI绘画的浪潮汹涌。潘先生笔下的汉代画工们,以笔为犁,在时代的沃土与荆棘中艰难开垦。今日的我们,同样立于人工智能与古老文明交汇的隘口。潘天寿的论述如金石之声提醒我们:无论载体如何变幻,真正的艺术与学问,其根脉深植于对文明的理解、对历史的敬畏、对真实的执着探寻之中。它既可如麒麟阁上的功臣图般承载宏大国运,亦可如梁皇后案头《列女图》般观照幽微人心。关键在于,它能否如那不肯被扭曲的昭君真容,拒绝被浮华焦虑涂抹变形,守护住那份源自本心的真挚与洞见。
暑热依旧,心头的茫然却已被两千年前的墨色悄然涤荡。汉代画师们以简拙线条勾勒出的,岂止是人物鸟兽?那分明是华夏艺术精神最初觉醒时的磅礴心跳。当数字洪流席卷一切,这古老的心跳声提醒着我们:真正的创造,永远需要一片不被喧嚣淹没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