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求艺术家的生存实相
更新时间:2025-09-17 19:57 浏览量:1
在机械复制时代与手工文明的碰撞带上,王秀琴的短篇小说《出尘》(刊发于《当代小说》2025年第7期)以太行山麓为幕布,用斧凿声书写了一部关于艺术执着者的酣畅叙事。
小说以根雕艺人常有根的痴迷为叙事核心,将黄土高原的粗粝质感与现代艺术的精微追求熔铸成一部关于精神原乡的寓言。小说开篇即掷下一枚深水炸弹:“人生在世,总得痴迷点什么。”这看似轻巧的宣言,实则暗含了艺术家与世俗世界永恒的对抗。老常对树根的痴迷,不仅是物质层面的迷恋,更是一种精神皈依的需求。当他在废弃的树根中看到“虎、狼、象、猴”的形态时,实则是在自然的残骸中重构生命的图谱。这种重构超越了传统手工艺的范畴,成为一种自我确证。
小说中反复出现的“福地洞天”“世纪之吻”等根雕作品,既是具象的艺术符号,更是精神境地的隐喻。作者巧妙地将根雕的“去皮、定型、打磨”过程与主人公的精神蜕变对应:老常剥去的不仅是树皮,更是世俗规范的桎梏;他打磨的不只是木质肌理,更是对生命本真的追索。
作家王秀琴在慢条斯理的讲述中,为我们层层剖开了艺术家的生存困境。老常的“守财奴”标签,本质上是艺术伦理与市场法则剧烈碰撞的产物。在商品经济大潮中,艺术品的“价值”被粗暴简化为货币符号,而老常“像抱着刚出生的娃娃”般守护根雕作品的姿态,恰是对这种异化的无声抵抗。
小说题眼“出尘”二字,指向艺术家在精神超越与现实沉沦间的摇摆。老常的“束发髻”“挽胡须”等身体符号,暗示着对世俗身份的主动剥离,但其艺术实践始终无法逃离物质世界的引力场。作家王秀琴在此展现了娴熟的叙事平衡能力:她既让主人公在火海中实现“与根雕包浆”的形神合一,又让其最终走向展销会、购置商品房,完成对世俗价值的有限妥协。这种充满张力的结局,恰是当代艺术家的生存实相——他们必须学会在商业与纯粹、出世与入世、个体表达与大众接受之间平衡。
作为山西籍作家,王秀琴在《出尘》中展现出强烈的在地性书写特征。火柴厂的百年兴衰史与根雕艺术的微观叙事交织,将三晋大地的工业记忆转化为文化寓言。那些“滴洒磷灰的鞋面”“猪耳朵烟叶”等细节,如同镶嵌在文本中的文化密码,让文本始终弥漫着山西陈醋般的醇厚气息。但作者并未沉溺于地域性叙事,而是通过根雕作品的艺术价值实现了审美超越——当“世纪之吻”漂洋过海参展时,黄土高原的野性生命力获得了世界性的艺术认证。
语言风格上,作家创造性地融合了山药蛋派的质朴与现代主义的隐喻。诸如“树的老泪”“活水般的痴迷”等意象,既保持着民间叙事的生猛力道,又闪烁着诗性智慧的光芒。
《出尘》在完成精神突围的同时,亦暴露出创作维度的某种失衡。作者对匠人精神的礼赞过于浓烈,导致次要人物沦为功能化符号——妻子的埋怨、儿子的质问始终悬浮于叙事表层,未能形成立体的人性光谱。在现实与艺术的二元对立中,小说选择用火灾、盗窃等戏剧冲突推动顿悟,削弱了日常经验对精神蜕变的滋养力量。而在语言实验层面,晋中方言与现代主义隐喻的熔铸偶现裂痕。这些创作瑕疵,恰是当代乡土写作困境的微观投射——如何在叩击大地时不忘仰望星空,仍是亟待突破的艺术天问。
但瑕不掩瑜,《出尘》的出现,恰似老常手中那些沉默的树根,提醒着我们:真正的艺术,是带着泥土与血痕的生命重奏。
并州新闻 董江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