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国强的《升龙》:别让艺术沦为一场自我狂欢
更新时间:2025-09-22 15:03 浏览量:1
9月19日,始祖鸟品牌赞助艺术家蔡国强在西藏日喀则江孜县进行了艺术项目《升龙》,在喜马拉雅山脉燃放色彩绚丽的烟花引发社会广泛质疑。时隔一天即21日,始祖鸟及蔡国强分别发布致歉信和项目说明。由此,一场艺术行为引发的一系列艺术伦理问题展示在公众眼前:艺术创作是否考虑了其社会和环境成本?谁从这项艺术中受益?艺术是在创造价值,还是在巩固某种权力结构?
带着优越感的对自然的消费
作为各自领域的“顶流”,品牌和艺术家之所以选择喜马拉雅,恐怕有其“深谋远虑”。
喜马拉雅山脉为全球生态脆弱区,项目实施地江孜热龙地区海拔约5500米,这意味着相当严苛的物理准入条件——身体强健、装备精良、保障充分的极少数群体才能亲临现场,公众只能通过影像或照片观看,本质上是一种“被过滤的参与”。
《升龙》 蔡国强 2025
在《升龙》中,艺术家和品牌掌握了整个活动的叙事权,他们定义了何为美、崇高与探索精神,而当地居民、生态环境在这一叙事中被边缘化了。作品中,喜马拉雅山脉被简化为一个壮丽的背景板,这对于当地自然和人文环境来说,是不平等对待,是一种带着优越感的、对自然和文化资源的消费。
在艺术与资本深度融合的当下,资本的加持无疑会催生更新更好的艺术创作,当然,这是建立在对自然的极致敬畏、对文化的充分尊重、对环保的严格践行之上。若做到这些,《升龙》无疑会是一次视觉奇观,引发人们对自然的热爱和对人类行为的反思。而现在,这场艺术行为已经演化成公众对“特权艺术”的质询,这恐怕是艺术家从未想过的角度。
大地艺术由来已久
在艺术史中,类似的艺术行为并不罕见,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大地艺术便在西方流行。
保加利亚裔艺术家克里斯托和妻子让娜·克劳德以包裹一切而闻名,《包裹海岸线》(1969)用约56千米长的绳子和无数白色织物包裹了约2.4公里长的澳大利亚海岸线;《包裹柏林国会大厦》(1995)用9万多平方米银色织物及16千米长的蓝色绳子把柏林国会大厦包裹了两个星期;《包裹凯旋门》(2021)用近2.5万平方米织物和近3000米长的红绳包裹了巴黎凯旋门16天,耗资超过人民币1.06亿元。
克里斯托和妻子让娜·克劳德的“包裹”系列作品
美国艺术家罗伯特·史密森于1970年创作了《螺旋形的防波堤》,他在美国犹他州大盐湖建造了一座占地10英亩(60.7亩)的螺旋形堤坝,螺旋总长450米,动用了665吨玄武岩和泥土,堤坝离岸边46米,人们在岸边无法看到全貌,只能乘坐飞机拍摄、观看。
罗伯特·史密森 《螺旋形的防波堤》
这些艺术创作与《升龙》有一些共通点:都是所谓的大地艺术家创作的项目,他们都以天地为画布,利用自然生态条件或是地标性建筑进行创作,作品体量巨大,耗资惊人,通常需要具备相当强的经济实力或取得资本赞助。
蔡国强也可以被称作大地艺术家,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曾多次利用山、海等自然景观和城市景观进行烟花创作。比如1993年2月创作的《为外星人作的计划第十号——万里长城延长一万米计划》,他在甘肃嘉峪关以西的戈壁荒漠里,沿着长城西端向西布置了10公里长的火药导火线,黄昏引燃时,一万米的火龙在戈壁滩燃烧了约15分钟。
《为外星人作的计划第十号——万里长城延长一万米计划》手稿
蔡国强的作品上一次引起关注是2024年12月在泉州海边进行的无人机白日烟花秀《红帆》,完成第一幕后,两千架无人机在返程的路途中纷纷掉落海中,导致后续演出无法进行。
艺术与地方可以相生相长
布里希贡在《艺术的故事》开篇写道:“没有艺术,只有艺术家。”是否可以理解为艺术本不存在,而是艺术家有所为的产物。
1917年,杜尚在卫浴器具店买来的白瓷小便池上署名“R.Mutt”,并将它命名为《泉》,提交到美国独立艺术展。虽然这场门槛极低的展览拒绝了这件作品,但《泉》从此名留艺术史,它打破了艺术的特权,让人们再次思考什么是艺术,什么是艺术品。而杜尚在打破艺术特权的时候,不也利用了自己作为艺术家的特权吗?换成其他人在小便池上署名,是否也能成为艺术品?
真正打破艺术特权的是后现代艺术鼻祖博伊斯,他的名言“人人都是艺术家”,强调了每个人的思想和行为都可以成为塑造社会的材料。相对于传统意义上小众的、精英的艺术而言,他的艺术是面向大众的。博伊斯最重要的传世之作《7000棵橡树》是艺术史上第一件能直接保护自然环境的艺术品,因为它具备植树造林的实用功能。
博伊斯 《7000棵橡树》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英国艺术家理查德·朗开始在世界各地进行徒步,途中创作作品。他走过亚马逊雨林、喜马拉雅山脉等地,并在走过的地方用当地现成物品如石头、木头等创作,留下痕迹,最终这些痕迹将融入大自然,并不会对当地环境产生影响。
2000年,日本举办了首届“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越后妻有地区是新泻县南部一个约760平方公里的山间农村聚落,艺术祭吸引艺术家就地创作并形成规模,大量游客的到来让当地旅馆、餐饮、交通、农业、手工制造等行业焕然一新。近些年,大地艺术节也来到中国,在江西浮梁、广东西樵、宁夏贺兰山等地方举办,空置的房舍、田间地头、乡村餐馆都成为艺术家创作的载体,一批中国优秀艺术家参与创作,吸引游客深入乡村探访,成为艺术与地方共生的案例。
“艺术在浮梁2021”
可见,艺术与地方的关系可以是健康的、良性的、合作共赢的,只要策划者和艺术家本着对自然的谦卑和对地方的热爱,艺术可以很好地融入环境、融入日常生活,实现相生相长。显然,蔡国强和始祖鸟并没有充分地与当地对话,只是利用一个地方来造自己的景观,这种景观是否能被称为艺术,将由历史来判断。
文|安仔
编辑|史祎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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