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剧表演艺术家张宝英访谈,认识崔兰田并拜师学艺的曲折故事
更新时间:2025-09-25 12:30 浏览量:1
张宝英在《沙家浜》中饰阿庆嫂(1970年)
李红艳:人生的路漫长,但关键处只有几步。1955年,信息传播尚不发达,您怎么得知崔兰田老师在郑州招生的消息且前往报考,并由此与崔派结下一生缘分的?
张宝英:我在老家有个小朋友,她有个拐弯儿的亲戚告诉她,安阳团要招考学员,要我和她一起去考试。俺妈开始不太同意,但最后经不住我的坚持,答应让我去试试。家里卖了二三十斤麦子,让父亲带着我来到郑州。当时郑州的北下街有个河南剧院,崔兰田老师就在那里演出。当时是1955年,袁文娜导演已经给老师排完了现代戏《春风吹到诺敏河》,我就是那时候去的。
结果我考上了,那个小闺蜜没有考上。为什么能考上?虽然我在县剧团学得不好,但毕竟在专业团队中受过熏陶,会唱一段戏。我记得唱的是《宝莲灯》中沉香的一段戏。最后如愿以偿。从那时候开始,我进了正规的艺术团体,在崔兰田老师这个团,在安阳,可以说一直待到今天。
张宝英在《洪湖赤卫队》中饰韩英(1960年)
李红艳:最初学戏的情形是怎样的?又怎样有幸成为崔兰田老师的学生?
张宝英:进团后先在学生队进行三个月试验,试验期结束后,开始转为4年制随团生。我的嗓子条件不是很好,剧团是把我当武戏演员来培养的,给我排的都是武戏。团里有几个武打老师,共同为我排过一个戏——《刺巴杰》,打打说说,没有一句唱。有唱的戏也都是三言五句,神婆彩旦之类的小角色。因为武戏练功力度强,我的口粮标准也高,32斤。我练功时非常用功,跟男孩子一样,很皮,不娇气。
1959年我毕业了,领导正式给我任命老师。一位是我的武戏老师柯新光,另一位就是崔兰田老师。柯老师已经带我练几年功了,他一心想培养个武旦,结果一听崔兰田老师收我,有点遗憾,也有点怀疑:“你的嗓子就不中,能唱戏?”团里有些同志对崔老师收我也表示不解,有人直接就给俺老师说:“咋会收她?她根本就不能唱!”你猜俺老师咋说?“让我试试”。当时国家有个政策,就是农业要增产,先搞试验田,先育苗。老师说,让我先育育苗,试验试验,听听她有没有嗓子。
那时候国家培养人才要求又红又专,老师挑学生,要看学生的家庭成分和政治面貌。我的哥哥弟弟都是军人,我家是光荣之家。我能被选上,也沾了这个光。老师给我教的第一折戏是《游龟山》的“投衙”一折,“扎跪在二堂上泪流满面”。老师上午8点起床,这时我已经练完功了,去她那里,给她打上洗脸水,泡上茶。我们是10点吃饭,吃完后她坐到沙发上,很自然地就开始给我上课。老师整整教了一个月,我把这折戏学会了。
有一次老师在安阳剧院演出,让我在演出前给她唱“垫戏”。演完回到后台,我师奶奶——也就是俺老师的母亲喊住我:“妞儿,我给你说,你田姑(就是俺老师,那时候不称师傅,说那是封建的东西,也不叫老师,就喊‘田姑’,尊称,全团都这样称呼)给我说了,你学得不错。今天晚上你演得很好,你田姑很高兴。你可不要听他们说你这不行那不中哩,听恁田姑的话,用心学。”
俺老师当面没有表扬过我,没有说过“你唱得不错”之类的话,从来没有。我在老师跟前就像小猫、小狗一样听话。老师说啥,我瞪着俩眼听,她咋说我咋做。老师对我的印象就是这个孩子能吃苦、听话,给她安排的任何事情她都能够完成。
这次亮相演出完之后,老师向领导汇报,“我发现宝英不是没有嗓子,是方法不对”。她建议我再唱的时候,不要捏住唱,声音不要紧,要放开唱。应该说从这个戏开始,我开始学“唱”了。
《桃花庵》剧照,崔兰田饰窦氏,张宝英饰陈妙善(1962年)
李红艳:我觉得您是非常幸运的,1959年您刚毕业,就被崔兰田老师收为弟子,那时候她才三十出头,正处艺术的盛年,但她把很多演新戏的机会给了您。所以在1959年到1964年之间,您演出了一系列现代戏,包括像《洪湖赤卫队》这样的后来成为您代表作的作品。
张宝英:你说得对,我是非常幸运的,遇到了一位好老师。跟随老师学戏之后,我慢慢接演了一些戏。当时除了传统戏之外,老师演的现代戏也很多。最先接演的就是《红色的种子》。老师说:“宝英,你学学这个戏吧!”我说:“这个戏可难啊!”“你先学着吧!”每天晚上演完戏,往床上一躺,我就会把当天学的戏背一遍。背完以后,总结哪一点唱得不好,哪些地方唱得不对,明天要改正。本来老师让我一周接一场,结果十来天我把那个戏全部接下来了,老师就说:“这个戏今后你演吧!”
那个时候我留两条长辫子,女主角华小凤是位地下工作者,是剪发头。每天下午我到老师家里(她住在我们剧团内部套院)收拾头发,她把两条辫子一交叉,用卡子一别,盘成一个剪发头。每天演,老师就这样每天给我收拾。安阳团当时演出有一个特点,就是一部戏要连演两三个月、三四个月,每天都是这部戏。演几个月,天天让老师给我弄头发?干脆给它剪了吧。于是剪了个短发,没给老师说,结果挨了一顿吵。“咋把头发剪了?小闺女家不留个头!”我说:“您还演着戏,天天找您来梳头,我觉得很麻烦。”“那有啥!要是演其他戏用到头发了咋办?”从这件事情上我能感受到老师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从艺术到生活。
《李双双》也是老师的戏,她也让我学。我一接手,她就不再演了。古装戏也是如此。比如《游龟山》,我演胡凤莲,老师演夫人,夫人就有一场戏。我说您演得太少了。她说:“我的戏太多,能上场就行了。”就把这个戏也交给我了。俺老师对学生就是这样,以身作则地教导你,真心真意地带领你,像对孩子一样关心、培养你。
和马金凤老师(左)一起演出《打牌坊》(1965年摄于广州)
李红艳:《红色的种子》是接老师的戏,《洪湖赤卫队》是您艺术道路上排的第一部新戏吧?
张宝英:是的。这个戏是从歌剧移植过来的。当时导演高连山和剧团领导都想让老师饰演韩英。她说“这个角色宝英比我更合适”。我说:“我瘦成这样,怕拿不下来。”你知道那时候我瘦到什么程度吗?腰只有一尺多,演出时腰里得垫两个水领,小腿需要用两个毛巾垫住才能打裹腿。老师说:“这个戏还是年轻人演好,你看我演出那么多传统戏,累得可很,你演吧,我陪你演妈妈。”
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演了《洪湖赤卫队》,从20岁一直演到22岁,在郑州管城剧院一口气演出20场,高洁和马琳看了都说“这个演员真能唱”!现代戏除了《洪湖赤卫队》,给我排的还有一部《红云岗》。《红云岗》就是《红嫂》,也演了三年,而且凭这个戏三进三出新乡市。后来四川出现了一位名叫罗昌秀的当代白毛女,我又演了《四川白毛女》这个戏。
所以说这一阶段我演了很多戏,不管是从老师手里接的,还是给我新排的,每一个机会都是老师给予我的,她用戏来激励我、拽着我往前走,使我在舞台上得到了历练,这是老师对我的苦心栽培。这样的老师是少有的,所以我是幸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