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剧《吴汉三杀》:传统艺术的坚守与跨文化传播
更新时间:2025-09-24 06:34 浏览量:1
一、薪火相传:剧社与演员的艺术根基
江苏扬州扬剧研究所作为国家级非遗传承核心载体,既是传统剧目整理基地,更是创新实践平台。其深耕扬剧艺术六十余载,不仅完整保存《珍珠塔》《百岁挂帅》等 300 余部传统剧目,更创排《史可法——不破之城》《鉴真》等精品,2021 年将《吴汉三杀》纳入中国戏曲“像音像”工程,为艺术传承筑牢根基。
领衔主演李政成的艺术之路堪称扬剧传承缩影。从艺 40 余年的他受教于多位名家,在继承“大开口”粗犷唱腔与“小开口”委婉曲调基础上,吸收京剧武打技艺与昆剧身段韵律,形成文武兼备的独特风格。其饰演的吴汉以“膛蟒、摔袖、抖髯”等技巧刻画内心挣扎,在 “堆字大陆板”唱段中突破行当局限,将女旦专属曲调演绎得苍劲浑厚,被赞为当代“活吴汉”。这位“全国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更培养出大批青年演员,为剧种延续注入活力。
青年演员彭楷仪有着扎实的戏曲功底与跨文化实践经验,2025 年2月在维也纳格拉本大街演绎《鸿雁传书》片段时,以扬剧特有的“梳妆台”曲牌征服海外观众。她饰演的王兰英在“三炷香”唱段中,以“大开口”唱腔的质朴张力,诠释出人物的悲情与大义。饰演老夫人的沈仁梅则深耕扬剧老旦行当多年,其表演兼具香火戏的厚重与生活气息,将封建伦理下的母亲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二、根脉与绽放:扬剧的演变与《吴汉三杀》魅力
扬剧的艺术基因藏于多元融合的发展史中。其源头可追溯至清康熙年间的花鼓戏与香火戏:花鼓戏以丝弦伴奏,俗称“小开口”,擅长演绎《补缸》《探亲家》等生活小戏;香火戏以锣鼓伴奏,俗称“大开口”,多演《魏征斩龙》等神话故事。1935 年,两者在上海合并为 “维扬戏”,后定名扬剧,并吸收扬州清曲的《剪靛花》《银纽丝》等曲牌,借鉴京剧行当划分与武打技巧,形成曲牌体与板腔体结合的音乐体系。
《吴汉三杀》堪称扬剧艺术的集大成者。该剧改编自《斩经堂》,以西汉王莽篡政为背景,讲述潼关守将吴汉在“放刘秀、杀贤妻”的忠孝抉择中,三提剑而不忍、三放下而难安,最终王兰英自刎、吴母自缢,吴汉反出潼关的悲剧。剧中“君父宠信皇恩浩,赤胆忠心扶新朝”的唱词初显吴汉的忠义困境,而“三杀”场次中“汉调”“梳妆台” 等曲调的交替运用,将人物内心冲突推向极致。
从传播轨迹看,扬剧早已突破地域局限:《百岁挂帅》曾被摄制成影片,《吴汉杀妻》获巴黎中国传统戏曲节“评委会特别奖”,如今《吴汉三杀》登陆维也纳 Muth 剧场,更标志着其国际影响力的提升。这种传播力源于其独特优势——既有“大开口”的粗犷感染力,又有“小开口”的细腻表现力,生活化的表演更易引发情感共鸣。
三、争议中的叩问:传统戏剧的价值困境
维也纳演出中部分观众对“忠孝节义”主题的疏离,折射出中国地方戏剧的共性困境。不可否认,传统剧目确实存在主题固化问题:或如《天仙配》演绎人神之恋,或似《秦香莲》彰显忠义观念,叙事套路化难免让海外观众感到隔阂。相较于欧洲戏剧对人性复杂性的深度挖掘——如《哈姆雷特》对生存困境的追问、《浮士德》对欲望的剖析,部分传统戏曲的伦理表达确显表层化。
这种差距源于文化语境的差异。中国传统戏曲形成于农耕社会,“忠孝节义” 是维系社会秩序的核心伦理,自然成为创作母题;而欧洲戏剧在文艺复兴后便以“人”为核心,聚焦个体价值与人性矛盾。更值得警惕的是当代创作中的“主题先行”倾向,为刻意传递观念而弱化人物塑造,使作品沦为伦理说教,丧失艺术感染力。
但将中国戏剧全盘归为“肤浅”显然有失公允。《吴汉三杀》中吴汉的挣扎,本质是个体在伦理枷锁中的生存困境,与西方悲剧的人性探索具有共通性;扬剧“贴近生活却高于生活”的表演特质,更与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形成跨时空呼应。争议的核心并非主题本身,而是表达形式能否对接现代审美与国际语境。
四、破壁之道:向西方借鉴的三重维度
中国戏剧融入世界,需在坚守特色的基础上精准借鉴西方经验。在叙事策略上,可学习欧洲戏剧的人性深度开掘——如易卜生的社会问题剧将个人命运与时代背景交织,契诃夫的戏剧以日常细节透视灵魂困境。《吴汉三杀》可进一步强化吴汉的心理刻画,如增加其对“忠孝伦理合理性”的质疑唱段,让传统主题生长出人性思辨的枝蔓。
舞台呈现上,可吸收西方歌剧的视听整合理念。西方歌剧注重音乐与剧情的无缝衔接,如瓦格纳“乐剧”强调管弦乐与戏剧的统一;百老汇音乐剧则擅长用现代声光电营造沉浸感。扬剧可在保留“堆字大陆板”等核心唱腔的同时,借鉴这种整合思维——如《吴汉三杀》“反关”场次可采用简约舞美与灯光蒙太奇,通过光影变化外化人物内心的撕裂感。
传播模式上,应借鉴西方戏剧的“分层推广”经验:针对专业观众推出学术性演出,辅以剧情解读手册;面向大众打造“戏曲工作坊”,解析“抖髯”“摔袖” 等程式的象征意义。维也纳演出若能增加演后谈环节,让观众理解“三杀”背后的伦理冲突而非单纯视为“陈旧主题”,或能有效消解文化隔阂。
五、创新与坚守:传统戏剧的生命力密码
传统戏剧的创新绝非对西方的简单复制,而应是“守正”与“出新”的辩证统一。在内容创新上,可采用“经典重构”与“现实观照”双轨并行:如将《吴汉三杀》的伦理困境与现代社会的家庭冲突形成对照,在保留“自刎成全”经典桥段的同时,通过画外音赋予人物更多元的解读可能;亦可创作《鉴真东渡》类新剧,以扬剧形式讲述文化交流故事。
音乐与表演的创新更需立足本体。扬剧可延续“吸收而不替代”的传统,如在伴奏中加入钢琴等西方乐器,但需保持“大开口”“小开口”的核心音色;表演上,可借鉴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的“体验派”方法,让程式化动作更具情感内核——正如李政成在饰演吴汉时,以“气息控制收放自如”的演唱传递人物心境,实现“以声传情”。
人才培养与传播创新同样关键。可建立“戏曲 + 外语”双轨培养机制,让彭楷仪等青年演员既能精准演绎 “三炷香” 唱段,又能向海外观众解读其艺术内涵;借助短视频平台推出“扬剧一分钟”系列,拆解“三杀”中的身段技巧与唱腔奥秘。当传统程式与现代审美相遇,当文化内核与国际语境对话,中国戏剧便能如《吴汉三杀》中不灭的忠义之光,在世界舞台上绽放持久魅力。
六、结语:坚守根脉而不故步自封
维也纳 Muth 剧场的掌声与争议,恰是中国戏剧走向世界的必经之路。扬剧从花鼓戏、香火戏走来,凭借《吴汉三杀》这样的作品证明:传统戏剧的生命力不在于主题的“新旧”,而在于能否以独特艺术形式诠释人类共通的情感困境。当李政成的“堆字大陆板”遇上西方观众对人性的追问,当彭楷仪的“梳妆台”曲牌对接现代审美,中国戏剧便不再是“异域奇观”,而是能与世界对话的文化瑰宝。
坚守根脉而不故步自封,借鉴他人而不失自我,这便是传统戏剧穿越时空的永恒密码。
2025年9月24日星期三 维也纳石头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