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与书画丨旭宇:艺术不能以功用代替目的
更新时间:2025-09-26 10:14 浏览量:1
《老子与书画》
旭宇 郗吉堂 著
山东画报出版社
《老子》五千言,历代解读者众,多仅拘限于就哲学而谈哲学,就思想而谈思想。而中国书画源远流长,其技法、审美原理、思想、境界多以老子为基、为核、为本,《老子》思想深深地影响着中国书画艺术的发生、发展、演变。然而,却未见系统阐释者。
缘起《书法报》主编:兰干武的一次约稿,且旭宇先生研究《老子》多年,随后由其口述、郗吉堂执笔整理,从《老子》中汲取灵感,凝结为30篇感悟之思,首发于《书法报·书画天地》,一经推出便在书画界与学界引发强烈反响。其后,《老子与书画》《老子与书法艺术》相继出版,进一步延展了这一研究的深度与广度。
《私享艺术》关注并推荐旭宇书画作品及其专著多年,我们感觉这部书,从书画角度研究,它的影响极其深远,同时我们也了解到,还有很多朋友没有看到,这是一部值得所有艺术创作者都应该看到的研究老子与艺术的书,所以我们向旭宇先生建议并得到其授权,于《私享艺术》线上连载。
序
文·兰干武
应该是前年年底,我与旭宇先生在讨论他的《寄给历史的书札》时,顺便告诉他,我欲创办一本纯文学刊物《穷文》,想听听他的看法,并向他约稿。旭宇先生听了我的设想,很高兴,也非常乐意供稿。他说自己几十年来,一直在研究老子,有一些心得,可以写出来。
我与旭先生交往20年,知道先生从不食言,说到的事情,很快就会兑现。果然不出我所料,不到半年时间,旭先生就来电话告诉我,文章已经写好了,共计30篇。因了多种原因,《穷文》尚未推出,我就将旭先生口述,郗吉堂先生执笔的《老子与书画》安排在自己主持的报纸上连载。文章一经刊出,反响极大,每次公众号发出,都获得众多读者称赞。
可以肯定地说,《老子与书画》这件“左图右文”的作品,它与旭宇先生另一件力作,即《寄给历史的书札》一样,都是集艺术性、文学性、思想性于一炉,填补了当代书法的空白。仅此一件作品,便足以支撑起一座博物馆。旭宇先生穷一生精力,研究《道德经》,颇有心得,对人生世事,洞若观火,已而一身正气,无欲无畏。但对艺术却有谦卑之心,矻矻以求,以小学生自居,正是这种敬畏之心,成就了旭宇先生的大事业。其实,纵观当代书坛,真正能称得上学人的又有几人?特别是在世的书家中,如旭宇先生这般老而弥坚,老而弥笃,老而弥秀,老而弥壮者,又有几人?是故,以我从业几十年的眼光,可以负责任地说,旭先生作为文人书家,在当代,可说是秦砖汉瓦,硕果仅存,能望其项背者不多了。
这本《老子与书画》的出版,再一次佐证了我对旭先生的评价。过去,人们对老子的研究,多专注于思想和哲学范畴,专门从书画艺术的角度作深入的专题研究,尚属首次,其意义和价值不言而喻。因而,旭先生的壮举填补了老子研究的空白。当代及后世有识之士,都会感谢旭先生及吉堂先生的学术分享。
是为序。
戊戌中秋前一日于近吾且远居
作者系《书法报》主编,著名文化学者
旭宇先生为本篇文章题字
有之以为利 无之以为用
——艺术不能以功用代替目的
旭宇口述 郗吉堂整理撰文
感受《老子》此语,当与“悟道之一”有别。 悟道之一谈有无,是着眼于艺术表现方面的有无关系。此处谈有无,是着眼于价值论或目的论方面谈艺术质性。即艺术作为事物,它的完整审美状态、完满审美存在,是凭借“有”的引领而通过“无”的充分存在而实现的。
艺术有娱人耳目之处,即娱乐性。但娱乐性不能等同于艺术性,更不能等同于目的性。艺术的目的性,就是教人更有人性,行为更合人道。
艺术需要有刺激人的耳目之处,时尚说法叫“艺术冲击力”,也叫“吸引人的眼球”。但表现上怎样才能吸引人的眼球,那就不单是“有”的存在的合理性、合体性,更要有容纳别人眼球进入的空间,这就是“无”的妙在。我们看一棵树很美,一株花很美,那是由于它们拥有充分的空间,使其得以成为存在,得以充分表现,要是在灌木丛中,杂草丛中,哪里还有此等风韵。
唐 褚遂良 大字阴符经局部
中国的书、画,是民族文化,也是民族艺术的奇葩。“二王”书法,“苏黄”书法,以及王维、吴道子、关仝、董源、赵孟頫及明清文人画和八大山人的画,我们以为都对“无”有深刻理解,一种很独特的理解,是非常不一般的理解。“二王”书法,特别是王献之的书法,是那样的不俗,那样的自由自在,怎么可能是心中只装着笔与墨就能写出来的?他的洒脱,他的无羁,他的随意纵情,也不是一张纸能装下的,那是在“无”的无限中展开的。一如老子与天地同在的无限深沉,感叹只在《五千言》中一样。右军也如此。读读《晋书》,还有稍后的《世说新语》,当知右军决非只是一个写毛笔字的人,决非书生一个。他的精神状态,最昂扬时,决非“天马行空”可解。苏轼也是这样。他画竹,没有竹节,他写诗,注目天上宫阙。就这样,他走出俗世,走进无边的无的世界。八大山人的有形笔墨,昭示的也是有形之外的无形世界,是难言的胸中块垒。齐白石的虾,是写虾,还是写虾外的世界?
所以,老子说:“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老子》第十一章)书画作品,如只为拿来换米,当别说。但若回归艺术本义,“无”将无限延伸“有”的存在。中国书法的“笔韵”“书韵”,中国绘画的“气韵”,都存在“无”的世界,是“有”与“无”相互联系,而形成的生动状态。这似乎不可确知,但能让人感受到。所以《老子》说:“辐”因“毂”中空即“无”而“有车之用”,“埏埴”因中空即“无”而“有器之用”,房舍是有门窗作中空即“无”而“有室之用”。以此来说,“无”是艺术创作与美的创造中最重要的审美存在,是完善“有”,完美“有”,促使“有”成为一个具有独立价值的审美存在。因为“无”“有”才成为“事物”。
唐 欧阳询 九成宫醴泉铭局部
多年前,笔者(旭宇)始作“今楷”,心中想的就是楷书造型,用笔上要在“有”与“无”之间自由作态。楷书的“转身”,就是要多让开一点“无”的空间,以便存在更为自在一点。我们现代人的心,在文化上、审美上,比前人是自在多了,那我们笔下的形式,为何不能自在一点呢?唯以自在,唯以中空,唯以为无,书法形式中才能沉淀更多的时代文化元素、审美元素。所以我们相信历史一定会给楷书形式这样的文化积淀、审美积淀。还有,笔者(旭宇)的行书,近年也连作了几个长卷,《诗书随感》,二次书写,前后相去十年有余,是自撰文辞,以叙感怀;《小窗幽记》,也是二次书写,相隔五六年;还有《寄给历史的手札》,也是自写文稿,感古叹今。长卷如此做法,那也是自己要破一破长卷书法形式的平板写法,向“有”形的笔墨讨要一点“无”的天地,让书法形式多一点诗韵,多一点画的气韵,至少在章法直观的形式美上,更有诗的形式美,画的气韵美。为什么要有无,就是要让人心中更轻松一点,舒服一点。如老子所说,“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怎样化“利”为“用”,这就是自己的创作目标了。
宋拓宋刻米芾英光堂帖局部
前 言
《老子》是中国古代思想文化史上一部重要典籍,其所广泛涉及的哲学、社会学、政治学、民生学等多方面的内容,及对自然现象与人类社会相互关系的把握,及在这种把握中所运用的辩证的思想方法,后来成为民族精神架构中的重要存在。而《老子》关于自然与人的和谐关系的认识,现在已经成为世界最早的关于人类命运思考的重要成果。
《老子》的美学思想对中国美学思想发展影响巨大。特别是它结合自然、社会等审美对象而从本体论与方法论上展开对美与审美的探讨与把握,精湛且深刻,实乃人类人文存在的重要认识,基本上确定了中华民族运用美来把握世界的独特方式。中国的书学、画学、诗学,在审美取向及艺术品鉴上,都接受了《老子》的思想与原则,从而展现了东方形式的美韵与风采,不同于西方。
《老子与书画》的写作,缘起是读《老子》而觉得于学习,创作,乃至人生释惑,有启发,有助益,有提高。后举烛探隐,似有所悟,遂集腋成篇。故而本书之写作,不为释义《老子》,只是感悟《老子》。是由《老子》而生发开去,再对诸对象作审美观照。至于会否“歧路寻羊”,则不得而知。唯愿日后诸君有读到此书者,不吝赐教。
《老子》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经典,它那厚重的内容,精辟的卓见,令人类永远瞻望,永远清醒。本书作者之一的旭宇从20世纪60年代即读《老子》,今年近八旬,仍手不释卷,以取《老子》之清思,来修身悟道,来指导创作。人欲自觉做到知行合一固然不易,但把艺术视作修身、悟性、参道、养德之举,则令人一生受益。
《老子》是昆仑山,是长江,黄河,是我们民族思想的源头。我们若可作东奔大海的滚滚洪流中的一片飞沫,那切勿忘记东去中再西向回首,望一望我们的源头。
人老当读经。何也?使人知何处来,又归何处去。
旭宇
旭宇,号白阳,当代著名诗人、学者、书法家、画家。1939年出生于河北省玉田县。现任中国书法家协会顾问、中国散文诗学会副主席、河北省诗词协会荣誉会长、河北省文联名誉主席等职。中国文联终身成就奖(书法)获得者。其先以诗名世,继又以书法为天下知,八十高龄后又以文人山水画立于当代。他集诗、书、画于一身,获得诸多荣誉。但其始终以草根、终生一学子自居,学习前贤,激励自我,奉献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