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艺术史》90 :米开朗基罗最后“哀悼”如何显深意?
更新时间:2025-09-26 15:26 浏览量:2
1、圣母子群体像是米开朗基罗艺术的永恒主题,其创作可清晰划分阶段:1508年开始西斯廷教堂天顶画前,他完成五组作品,包括《皮蒂圆雕》《塔代圆雕》(大理石圆形浮雕)、《多尼圆形圣母像》(绘画)、圣彼得大教堂首尊“哀悼”像及1501年《布鲁日圣母像》,此时风格偏向古典规整;后期又创作两组,一组是1521-1534年为佛罗伦萨圣洛伦佐教堂新圣器室所作,另一组是直至他去世仍未完成的《龙达尼尼哀悼像》。这两组后期作品彻底摆脱早期的平和,转向对圣母子主题“最深沉甚至最绝望”的描绘,成为他艺术生涯中情感表达最浓烈的篇章。
2、1501年的《布鲁日圣母像》(图3-79)是米开朗基罗早期圣母子题材的代表,呈现出鲜明的古典风格:圣母采用正面姿态,衣饰以直线条为主,整体造型规整庄重。作品情感表达克制而深沉——圣母带着“有节制的悲伤”,圣婴则显露出“对命运默然处之的情态”,没有激烈的动态与情绪爆发。此时,米开朗基罗与拉斐尔、达·芬奇、培鲁基诺等艺术家一道,正处于文艺复兴艺术“完美高峰”阶段,这幅作品也成为这一时期“古典和谐”审美理念的典型体现,为后续风格转变埋下对比伏笔。
图3-79 米开朗基罗·博纳罗蒂作《圣母》,1501年,大理石,高94厘米,布鲁日圣母院。
3、1521-1534年创作的圣洛伦佐教堂《圣母》(图3-80),彻底打破《布鲁日圣母像》的古典规整,以“螺旋结构”重构画面:圣婴紧紧依偎母亲,“不肯分开”的动态极具感染力。这种情感张力与米开朗基罗的个人经历深度关联——他六岁丧母,作品无意间成为他对母亲的深层缅怀,让情感表达更显真挚。更关键的是,这幅作品开创了“风格主义”(Mannerism)的先河:按米开朗基罗给学生的信中所说,形象遵循“figura serpentinata(盘旋弯曲的形象)”原则,通过身体弯曲表现自然动态。圣母形象兼具“火的温柔与暴烈”,胸中燃烧着预知儿子未来命运的痛苦,标志着他的艺术从“和谐完美”转向“情感张力”。
图3-80 米开朗基罗·博纳罗蒂作《圣母》,约1521—1534年,大理石,高226厘米,佛罗伦萨圣洛伦佐教堂。
4、风格主义由米开朗基罗首创,后在其信徒贾姆波罗尼亚的作品中发扬光大,其核心是“figura serpentinata(盘旋弯曲的形象)”理念。米开朗基罗认为,理想的形象或群体形象,应通过身体的弯曲动作展现动态,既符合自然状态,又传承古典作品与当代佳作的精髓。圣洛伦佐教堂《圣母》中的“盘旋缠绕双人像”正是这一理念的实践——母子肢体相互交织,打破传统静态构图,形成充满动感的视觉流线。他曾形容自己的创作“结局是一团自化自焚的火”,这也恰是风格主义的精神内核:通过夸张却不失自然的动态,释放压抑在形象内部的情感力量,让艺术突破形式束缚,更直接地传递精神共鸣。
5、《龙达尼尼哀悼像》作为米开朗基罗最后一尊大理石作品(图3-81),《龙达尼尼哀悼像》的创作充满波折:1552-1553年他开始第一稿,后因理念调整放弃;1554-1564年(直至他去世),他用同一块石头重新创作第二稿,石头上的痕迹清晰记录了这一过程——基督的手臂部分已雕成却与塑像分离,头部更是从不同角度进行过两次雕刻。最终,作品被“切削得只剩下精华”,摒弃了多余装饰,仅保留最核心的母子形象。这种反复打磨与精简,并非技术妥协,而是他晚年艺术理念的极致体现:让形式彻底服务于情感与思想,用最简洁的造型承载最厚重的内涵。
图3-81 米开朗基罗·博纳罗蒂作《龙达尼尼哀悼像》,1554—1564年,大理石,高198厘米,米兰斯福泽斯科堡博物馆。
6、《龙达尼尼哀悼像》这幅作品最革命性的突破,是将“哀悼”主题从“现实主义描绘”转向“心理层面挖掘”。传统哀悼像多聚焦于悲伤的外在形态,而米开朗基罗通过母子的肢体互动,抛出深刻疑问:是死后的儿子仍在支撑着母亲(成为母亲活下去的理由),还是年迈痛苦的母亲在绝望中拉扯儿子,试图留住他的生命?这种模糊却充满张力的关系,精准捕捉了“失去”的核心心理矛盾——既想放手又不愿分离。作品扬弃了古典艺术的形式束缚,却因这种心理深度“受到的束缚更大”:它不直接渲染痛苦,却通过肢体的紧绷与情感的拉扯,让痛苦更显刺骨,实现了“不言悲而悲自深”的效果。
7、《龙达尼尼哀悼像》作品的大理石质感成为精神表达的重要载体:表面留着米开朗基罗砍凿的痕迹,部分区域粗糙厚重,部分区域细腻平滑,形成鲜明对比;顶部造型翔实具体,底部则趋于空虚,仿佛生命在逐渐消逝。这种“虚实、粗细”的反差,不仅是视觉上的节奏变化,更隐喻了“精神与物质”的博弈——粗糙的凿痕是物质的抵抗,细腻的造型是精神的突围,底部的空虚则暗示生命尽头的虚无。大理石不再是单纯的创作材料,而是与艺术家的精神世界深度绑定,成为他晚年对“存在与消逝”思考的视觉化呈现。
8、直至八十九岁高龄,米开朗基罗仍在进行他“古老的斗争”——精神与物质的博弈。当他在生命最后时刻,雕琢《龙达尼尼哀悼像》(他所有塑像中最未完成的一件)时,或许已清晰知晓“精神是最终的胜利者”。他一生都在与石头对话:早年想“制服顽石”,中年通过“盘旋形象”突破物质束缚,晚年则用最精简的造型,让精神超越物质的局限。这幅未完成的作品,并非遗憾,而是他艺术理念的终极总结——艺术的价值不在于形式的完美,而在于精神的在场,即便物质形态不完整,精神力量仍能穿透时空,打动每一个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