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泰特美术馆徐道获大展,浅谈装置艺术收藏
更新时间:2025-09-26 19:37 浏览量:1
徐道获“漫步家园”展览现场
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2025年
图片来源: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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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高昂的运输、仓储和保险费用,皆是收藏此类大型装置作品的首要门槛。专业的安装与维护团队更是不可或缺,对私人藏家的空间条件和资源实力提出了极高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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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迎来建馆25周年。5月1日至10月19日期间,馆内展出韩裔艺术家徐道获(Do Ho Suh)的大型回顾展“漫步家园”(Walk the House)。
展览现场,艺术家以标志性的半透明丝线,等比例还原了门廊、楼梯与房间,色彩纯净而轻盈。这些空间并非虚幻的乌托邦,而是徐道获用30年时光,以身体为标尺、以记忆为梭线,织就的一部关于迁徙、身份与“家”的史诗。
徐道获的艺术血脉,深植于其跨越洲际的生命轨迹。他生于韩国首尔,负笈美国罗德岛设计学院与耶鲁大学,在纽约、伦敦、首尔等多地工作与生活,成为全球化时代下的具有国际视野的公民。
艺术家徐道获在工作室中
物理空间的频繁转换,催生了他对“家”本质意义的追问:当肉身位移,精神何处安放?身份认同如何锚定?什么是家园?何处是归属?他找到的独特表达,是“织物建筑”。选用轻盈通透的彩色布料,他一丝不苟地复刻生命中至关重要的空间:首尔童年居所的门框、纽约租住公寓的暖气片、伦敦工作室的楼梯转角。
徐道获“漫步家园”展览现场
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2025年
这些1:1复刻的装置(如标志性的“首尔之家”系列)脆弱而美丽,如同从实体抽取的灵魂,宣示着“家”的核心并非砖石,而是其中沉淀的记忆与情感。它们可打包携带,伴随人的一生。这个灵感便源自韩国传统“韩屋”的理念——一个理论上可拆卸、运输,并在新址重建的家。
“漫步家园”展览仿若一座精心织就的记忆宫殿。亮点新作《巢》,彩色丝线如神经脉络般交织,将走廊、玄关等过渡空间编织成一片绚烂之所,轻盈地消解了墙壁的固着性,揭示“边界”本质上是一层可渗透的膜。
徐道获,《巢》局部,装置作品,2024年
与之呼应的是《完美之家:伦敦、霍舍姆、纽约、柏林、普罗维登斯、首尔》,这件作品则宛如一首视觉诗歌,艺术家用明亮的织物门把手、电灯开关和插座,将散落世界各处的有关“家”的记忆碎片,诗意地聚合在伦敦居所的轮廓线内,让日常物件承载起跨越时空的记忆。
徐道获,《完美之家》局部,装置作品,2024年
展览还揭示了艺术家对身份拼图与历史印记的持续探索。早期作品《谁是我们?》以数万张微型肖像照片汇聚成人海,探讨了个体如何在集体洪流中确立自我。而“拓印/爱的项目”系列则更显深沉厚重。
徐道获,《拓印/爱的项目:首尔之家》,2013-2022年
其中,装置作品《拓印/爱的项目:首尔之家》是艺术家耗费十年的力作。他运用韩国传统拓印技艺,温柔地触摸着记忆中童年居所的每一寸墙壁与地板,将三维空间转化为承载时间重量的二维拓片。
徐道获,《拓印/爱的项目:光州剧场公司宿舍》,2012年
尤为引人驻足与深思的是《拓印/爱的项目:光州剧场公司宿舍》。这件作品将个人记忆延伸至社会叙事,通过拓印记录下韩国光州事件后那些遗留空间的痕迹,将个体经验与集体创伤紧密相连。
徐道获,《楼梯》,2016年
此外,徐道获运用纸材的创作实践也值得关注。作品《楼梯》通过将纸雕塑溶解于湿纸上,巧妙地将立体空间“压印”于平面,是其标志性织物创作的二维平面延伸。色彩绚烂的线绣画则以针为笔,在手工纸上勾勒空间轮廓,延续着他对空间记忆的捕捉。
徐道获,《罗宾汉花园》,静态影像,2018年
在视频影像作品《罗宾汉花园》和《东仁公寓》中,艺术家运用摄影测量技术,精密扫描那些濒临消逝的建筑,试图在数码领域为这些“记忆容器”留存一个永恒的副本,从而探讨了“永恒保存”的不可能性与人类对追寻“永恒”的渴望。
徐道获,《桥梁项目》,装置作品,1999年-至今
展览最终在《桥梁项目》的空间中走向尾声。在此,徐道获持续叩问“理想之家”概念的虚妄,直面个体与社会公平、政治现实和生态危机之间的复杂纠葛,将自己因不断迁徙而感到的深切乡愁,升华为对人类栖居困境的共情表达。
作为全球顶级美术馆竞相收藏的对象,徐道获的市场地位已然稳固。然而,他在泰特现代美术馆举办大型个展的高光时刻,也恰好成为装置艺术资本化矛盾的缩影,进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这类作品在收藏市场中面临的现实挑战。
徐道获,《纽约公寓A》,装置作品,2003年
成交价 18.9万美元,苏富比纽约,2022年
徐道获的市场表现需按媒介类型加以区分:其织物装置的拍卖纪录出现在2022年纽约苏富比拍场上,《纽约公寓A》以18.9万美元成交;而其个人最高拍卖价格则由金属雕塑《众/一》保持(2009年伦敦佳士得,成交价49.3万英镑)。
徐道获,《众/一》,雕塑,2004年
成交价 49.3万英镑,佳士得伦敦,2009年
值得注意的是,徐道获的织物装置在2016年之前尚未进入拍卖市场,主要通过画廊私洽交易,单件价格约为35万美元。织物装置数量在公开拍卖中的爆发性增长,恰好与全球对移民议题的关注度上升密切相关。
徐道获,《完美之家》,装置作品,2024年
在这种语境下,藏家所购入的已不仅是织物艺术品本身,更是一套精密的系统——比如包括12箱可拆卸构件、由建筑师签署的3D组装图纸,以及艺术家亲自视频指导的访问权限。这种将情感经验标准化并封装为商品的悖论,正是当代艺术市场的现实写照。
然而,收藏巨型装置艺术品绝非易事。以《完美之家》在泰特现代美术馆的安装为例,拆箱时需要6位专业工作人员全程佩戴手套操作,并且展厅的温湿度需严格控制在23℃、相对湿度55%。装置作品的展示成本也相对高昂,比如一位亚洲藏家购入徐道获《走廊》后,为了容纳作品5.8米的层高,不得不对别墅进行改建,最终改建费用甚至超过了作品本身的价格。
徐道获,《楼梯-III》,装置作品,2010年
泰特现代美术馆藏
由此可见,较高昂的运输、仓储和保险费用,皆是收藏此类大型装置作品的首要门槛。专业的安装与维护团队更是不可或缺,对私人藏家的空间条件和资源实力提出了极高要求。回到徐道获的作品,更隐蔽的风险或许来自材质本身。韩国彩缎所用的植物染料,在紫外线照射下会逐渐褪色。泰特现代美术馆收藏的《纽约公寓门厅》中樱粉色的部分,如今已比2011年初次展出时苍白了许多。对于这些现象,艺术家的回应颇具禅意 :“褪色是记忆的诚实——我们都在时间中漂白。”
展望未来,装置艺术的收藏生态正逐步展现出新的脉络。美术馆和基金会依然是大型装置作品最主要的归宿和价值背书者,同时,超高净值藏家通过定制专属空间(如兴建私人美术馆)来收藏和展示顶级装置艺术的趋势也日益明显。
徐道获,《我的家》,平面绣线作品,2010年
为了降低收藏门槛,艺术家们也在策略性地推出体量更小、兼具装饰性的“片段”作品——如独立的织物门窗、开关插座雕塑,或通过授权限量版画、模型等方式拓展收藏类别。
徐道获,《屋中之屋:九比一缩小》,雕塑,2025年
徐道获本人的纸本与线绣作品,因其精巧与独特性,已成为重要的收藏板块,正是这一策略的体现。徐道获以承载着流离记忆的丝线容器,深刻回应全球化、移民、身份、记忆等时代核心议题,其所承载的文化价值形成显著的“观念溢价”。
更深层次的变革往往与社会变迁伴生——当NFT等数字艺术泡沫破裂,装置艺术的“肉身性”反成优势,徐道获作品需要观众以身体穿行来感受艺术家情感与理念的特质,在虚拟时代下更成为稀缺体验。尤其是徐道获作品探索了后全球化社会中流动的“家”的概念,这与装置媒介的实体性相辅相成。
《收藏/拍卖》杂志独家稿件
原文刊载于《收藏/拍卖》2025年秋季刊
标题《在空气中编织家园: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徐道获回顾展》
作者:徐蕴慧
牛津大学艺术史硕士,中国传媒大学客座讲师
EY PROJECTS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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