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白斋刘作筹:银行家的疯狂收藏路
更新时间:2025-03-18 21:27 浏览量:4
你见过有人为了救一幅画,差点被大火烧死吗?
1945年,新加坡上空的美军轰炸机投下一枚燃烧弹,瞬间点燃了一座华人富商的宅院。
火海中,所有人都在逃命,唯独一个男人逆着人流冲进火场,死死抱着一个长木盒冲出来。盒子里装的,是一幅清初石涛的《长干风塔图》。
这个男人,是香港四海通银行总经理、虚白斋刘作筹。
他一生为书画痴狂,两次舍命护画,晚年却将毕生收藏的千件国宝“裸捐”给香港。
有人说他是“疯子”,有人称他“义士”。
但翻开他的故事,你会发现:这个潮州人骨子里的执拗,藏着中国文人最极致的浪漫。
刘作筹(1911—1993),广东潮安人,字均量(为黄宾虹为其所取),自号虚白斋。早年曾在上海跟随谢公展、黄宾虹学画,1949年以后定居香港。他系统性地收藏了一批从内地流散至香港及海外的文物,取清代书法家伊秉绶作品中的「虚白」二字作为斋名,将自己的收藏命名为「虚白斋藏中国书画」。
一、火场里的长木盒:一个银行家的疯狂
刘作筹的“疯”,在收藏界是出了名的。
1945年那场大火后,家人骂他不要命,他却摸着烧焦的《长干风塔图》裱边说:“画在,命就值了!” 。
更夸张的是,1979年他在香港红磡隧道遭遇车祸,人被甩出车外头破血流,手里却还死死攥着恽寿平与王翚的《山水合璧册》。
护士要送他去医院,他第一句话竟是:“先看画坏了没!”
这个潮州商人的“疯”,其实早有伏笔。
1911年,他出生在潮州龙湖一个南洋富商家庭,父亲刘正兴是新加坡米业大亨,家里摆满古董字画。
9岁随母赴星洲时,他书包里塞的不是玩具,而是一本《芥子园画谱》。
1930年代在上海暨南大学读经济系,他白天学算账,晚上翻墙去听黄宾虹讲书画鉴定——这位后来成为“近代山水画宗师”的大师,手把手教他摸古画的纸绢、辨墨色的层次,甚至把私藏真迹借他临摹。
“黄先生常说,看画如看人,笔墨里藏着气节。”这句话,成了他一生的信条。
△ 1929年刘作筹(右一)在上海暨大门口与同学合摄
二、虚白斋里的文化密码:从潮商到“书画奴隶”
1949年,38岁的刘作筹面临人生最大抉择。
父亲去世后,他本可继承新加坡庞大家业,却选择了一条“不归路”——赴港担任四海通银行经理,用微薄薪水抢救流散文物。
当时香港遍地是“国宝”:从东北溥仪带出的清宫旧藏,到江南世家变卖的明清字画,甚至敦煌经卷……
欧美藏家带着麻袋装钱来扫货,他却只能精打细算:“瓷器太贵,专攻书画!”
△ 刘作筹先生身后即黄宾虹回赠《江南春树图》
他的办公室在文咸西街银行三楼,白天数钞票,晚上点字画。
屋里挂着伊秉绶写的“虚白”二字,取自《庄子》“虚室生白”,寓意澄明心境。
但这间“虚白斋”很快被塞爆:沈周的《岁暮送别图》、文徵明的《煮茶诗卷》、董其昌的《云藏雨散图》……
最穷时连西装都当掉,却咬牙买下石涛、八大山人等“明遗民”真迹。
日本学者西岛慎一到访后惊叹:“你这是给书画当奴隶啊!”
他笑着回应:“奴隶?我这是给祖宗守门呢!”
题 识 唐六如设色古拙,得北宋画意为多。至东村捉刀,即入犷悍。兹拟其意,以写青城山色。八十三叟宾虹。挺秋先生。
钤 印 黄宾虹、黄山予向
鉴藏印 虚白斋、均量
一、裸捐背后的潮汕式倔强:取诸香港,还诸香港
1982年,71岁的刘作筹遭遇致命打击——相伴半生的妻子骤然病逝。
葬礼上,他看着满屋字画突然惊醒:“这些宝贝,绝不能散!”
彼时香港正值回归前夕,有人劝他把画存到伦敦保险库,台湾画商更开价随便填支票。
他却把所有人赶出门,对着饶宗颐叹气:“画存外国,人在香港,算什么中国人?”
这位潮州同乡、国学泰斗懂他的纠结,指着《庄子》里“虚室生白”四字说:“该放手时,得放得漂亮。”
1989年,他做出震惊世界的决定:将毕生收藏的1246件书画,全数捐给香港艺术馆。
签约那天,他摸着黄宾虹送的《江南春树图》说:“老师,这些画终于有家了。”
黄宾虹 溪山论道
镜心 设色纸本
戊子(1948年)作
31.2×153 cm. 约4.3平尺
题 识 漧裂秋风,润含春雨。画以法备气至,为合清鉴。余曩得旧佳楮,乘兴点染,积数寒暑。今居湖上,试足成之。寄奉君量吾兄有道一笑。戊子,八十五叟宾虹。
钤 印 黄宾虹、冰上鸿飞馆
著 录《黄宾虹作品展览》,展览图录年表,香港艺术中心及香港大学艺术系联合主办,1980年版。
更狠的是,他连“虚白斋”的名号都不要了——要求艺术馆用他的收藏建专题馆,但必须永久对公众开放。
1992年开馆当天,81岁的他彻夜未眠,挨个给游客讲解:“这是石涛,明朝皇族后裔,亡国后画里全是骨头……”
说到激动处,手指在玻璃展柜上敲得咚咚响。
二、大师朋友圈:黄宾虹、饶宗颐与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刘作筹的传奇,离不开两位大师的加持。
与黄宾虹:救命画里的师生情
1948年,黄宾虹收到学生从香港寄来的诗作《摩罗岛怀黄宾虹夫子》,当即挥毫画下《江南春树图》。
画上题跋“莲韬馆”——正是当年暨南大学画室的名字。
谁也没想到,这幅画竟在40年后,成了师徒跨越生死的信物。
1993年刘作筹去世前,特意嘱咐将这幅画放在灵堂中央:“没有老师,我早被赝品坑得倾家荡产了。”
与饶宗颐:潮州人的文化盟约
1980年代,饶宗颐常到虚白斋赏画。
两位潮汕老友最爱的,是八大山人那只翻白眼的鹌鹑。“你看这鸟的眼神,像不像在骂清廷?”饶公曾打趣。
后来刘作筹捐赠藏品时,饶宗颐亲自为艺术馆撰写题记:“虚白非空,中有宇宙。”
与启功:一场未赴的北京之约
1991年,启功托人传话想见虚白斋藏品。
彼时刘作筹已患重病,却坚持把《石涛山水册》送去北京展览。
启功摸着册页上的枯笔长叹:“这些画里,有中国人的魂啊!” 展览结束第三天,刘作筹在新加坡病逝,临终前手机里还存着启功发来的感谢短信。
藏在争议里的真相:那幅“假石涛”
鲜为人知的是,虚白斋最传奇的《长干风塔图》,1993年被鉴定为张大千仿作。
当年刘海粟为抗日筹款,将此画卖给南洋商人,后经多次转手到刘作筹手中。
他视若性命,却在去世后被专家揭穿真相。
但更令人唏嘘的是,早有人提醒过他:“大千仿石涛能以假乱真。”他却摆手大笑:“就算是假的,也是中国人画的!”
或许这才是虚白斋的真意——比起真伪,他更在乎画里那口“气”。
就像他常说的:“虚室生白,白里透出的光,才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魂。”
刘作筹先生正在观画
△ 1992年刘作筹于香港艺术馆前
如今站在香港艺术馆虚白斋前,透过玻璃看那些泛黄的纸绢,仿佛能看见一个潮州商人深夜抚画的背影。
他花一辈子把散落的文明碎片捡回来,又毫不犹豫地撒向人间。
△ 刘作筹先生在香港艺术馆“虚白斋藏中国书画”专厅落成时留
那些火场夺画、车祸护画的疯狂往事,那些与大师谈笑风生的夜晚,最终化作展柜旁一行小字:“取诸香港,还诸香港。”
这世上哪有什么天生的圣人?不过是个把文化看得比命重的潮汕人,用最笨的方法,守住了中国人最珍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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