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连洲 ▏河北清河是《金瓶梅》的艺术中心
更新时间：2025-12-18 15:02 浏览量：2
《金瓶梅》的背景为何地?也是多年来有争议的一大谜题。
随着笔者“名托清河,实写临清”之说在1992年枣庄举行的第二届国际学术讨论会上达成共识,这个问题总算得到了部分解决,即确知了该书写作依据的真实地理背景是山东临清。
但对托名的清河在何地?至今仍争论未休。如有的认为指江苏的南清河、山东的诸城云云。
故本文想在真实地理背景为临清得到共识的基础上，进而证明该书的艺术背景,即托名的清河是指一个艺术化清河而言,其艺术中心即今河北清河县城。下面分题论述。
一、书中的清河是做了艺术位移的清河、河北清河
是其艺术中心
须知,《金瓶梅》书写的清河与现实的清河不尽相同。它是作者为书中人物活动、故事发展之需要,依照其所熟悉的地理环境,经过精心构思、设计的一个艺术化的清河,其构思、设计过程大致如下:
(一)选择临清为《金瓶梅》书真实背景：
作者选择临清为《金瓶梅》书真实背景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因明代临清是一个商业繁华的通都大邑,且地处运河中枢,适应人物众多、商业往来频繁、官场酬酢场面,便于《金瓶梅》故事的铺叙和展开。
二是因作者谢榛出生于临清,晚年于异地著书抱有怀念故土的深挚感情。如第七十三回写“明悟托生在本州(暗指临清州)姓谢”,就透出了他的怀乡之情。
(二)将武大、武松发生在阳谷的事颠倒于清河,以使故事与临清背景发生联系。
大家知道，《金瓶梅》书是从《水浒传》中西门庆与潘金莲通奸害死武大,武松为兄报仇的情节开始写起的。
《水浒》中的武氏兄弟原系清河人氏,武大因时遭荒年搬到阳谷县谋生,才发生了以后的事情。
《金瓶梅》却说武氏兄弟原系阳谷县人,以上事情发生在清河县,故意做了个颠倒,这是为什么?
原来因《水浒》故事与临清本没联系,却可通过武氏兄弟是清河人,临清与清河在历史上密不可分这条连环线索找到问接联系,以使书中故事与临清场景的矛盾得到统一,这就是将《水浒》中武氏兄弟的故事颠倒于清河县发生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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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先设计一个包括清河与临清在内的艺术化清河,然后把故事引到临清。
既想以临清做背景,又不能与《水浒》故事脱钩,两全其美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把明时属于河北广平府的清河与属于山东东昌府的临清构思为一个城市。
这个艺术化的清河西半部是今河北之清河,自然仍称清河；东半都是临清,则可称临清,可称清河,或称做山东清河,这样就可以托清河之名,把故事写入临清了。
请看,书中托清河之名,写临清之实的情况随处可见,如第六十五回写在清河西门庆家中迎请朝廷饮差六黄太尉时，山东巡抚与山东八府官都前来参见,这显然是说西门庆的家就在山东临清。
第九十四回写坐地虎刘二在临清谢家大酒楼打了陈敬济,派人第二日早上将他押解到清河守备府候审，到达时守备还未升厅,时间尚早,仿佛守备府就在临清,由此可清楚地看出作者将临清与清河归并为一个城市，再将安排到临清的故事情节与清河混为一谈,使不与《水浒》故事脱钩的写作意向。
把临清写作清河是有充分历史根据的,请了解一下两县的历史沿革便知：汉高祖置清河郡,治所在今清河城东南,辖境相当今河北清河县及枣强、南宫各一部分,山东临清、夏津、武城及高唐、平原各一部分地。
东汉时清河王刘祜继帝位,将清河郡改称清河国,移治甘陵(即汉置厝县),临清仍属之:开皇六年复隶属清河郡；唐贞元末,临清隶属贝州清河郡(以上见康熙《临清州志》)。
来自两汉至隋唐,临清曾多年归清河管辖,由此即可了解到将临清称作清河或山东清河的原因。
(四)以明代清河(即今河北清河)做地理背景的艺术中心。
既要在勉强与《水浒》故事挂钩的临清城中叙说故事,就要注意防止教故事与来源地脱钩,使故事成为无源之水的问题。
作者的这一写作意向就决定了明清河(即今河北清河县城)在《金瓶梅》书地理背景艺术化清河中占有的中心位置,这一构思在书中时有显现。
如第九十三回写清河县城有一老者王宣,号杏庵，从清河送陈敬济到临清晏公庙出家“出城门,径往临清码头晏公庙来。止七十里一日路程。比及到晏公庙天色已晚”。
所写里程与今日河北清河至临清里程相合,证明清河就是写的河北清河。
再如第九十四回写一山东卖棉花客人潘五到清河买孙雪娥到临清为娼,从早上五更时分上车,时值“六月天气,日子长，到(临清)码头上才日西时分"也指的是河北清河。
这些说明作者心目中是把河北清河视为故事策源地与艺术清河之中心对待的。
(五)将这个包括清河与临清的艺术化清河移位到东昌府南。
东平府与阳谷县之间,大致放在沿运河过黄河与东平湖相近的地带。目的一是使其与故事来源地阳谷县靠近,便于安排人物在清河(含临清)阳谷两县间往来。
二是便于与管辖二县的州府发生联系(注:东平宋时称府,自宋宣和元年后辖阳谷县,明时为州,仍辖阳谷县。东昌府:明时为东昌府,辖临清县)。
至此方完成了对艺术化清河的全部构思和设计。这个艺术化清河是《金瓶梅》书人物活动的主要背景。有了它才能把人物活动的范围扩延到全国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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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对书中地理与河北清河相悖处释疑
书中有四处文字写的清河地理位置看似与河北清河不符，容易使人产生不一定是河北清河的误解,其实这都是因未审清作者用意造成的。
(一)清河地理位置之疑
“作者心中的清河究竟在什么地理位置?”
马征女士在《金瓶梅中的悬案》一书中对此问题提出疑问说:“据作者交待清河在山东，但事实上无论在明代还是在现代都不属山东,而属河北”。
虽然所说离临清“‘止七十里’这一点完全符合事实”,但又把它写成是”阳谷附近邻县”,在“东平府附近”，“东昌之南”，“并不在地图所标的地理位置上”。
故认为此问题“确系《金瓶梅》中的一个悬案。不破解此谜,其他许多有关问题都将陷于难解之境”。
这个悬案,只要理象了上文所述作者对艺术清河构思设计的全过程,就自然会瓦解冰消。
(二)从东京回清河过沂水县之疑
第七十一回写西门庆从东京回清河“竟往山东大道而来……比及刚过黄河,到水关八角镇,骤然撞遇天起一阵大风。”
第七十二回写西门庆回到家中向吴月娘诉说路途艰难时又说:“昨日十一月二十三日,刚过黄河,行到沂水县八角镇上,遭遇大风。那风那等凶恶,沙石迷目,通不放前进”。
这条说不通的路线把不少人引向歧路。
有人说:“由东京返清河,怎么会绕道鲁东南的沂水去?如从北京回江南就可路经沂水了”(见魏子云《金瓶梅词话注释》)。
言外之意是写的江苏之清河。
还有人说“据实地堪考,沂水县城北确有一个八角镇,今名武家洼镇。……《金瓶梅》说：‘刚过黄河’疑是刊刻者误将'沂’字刻为'黄’字。由此八角镇往东北百里即是诸城”(见张清吉《作者考》)。
在此,两位均被“沂水”二字所惑,真信实是指的山东沂水县了。要问作者的原意是什么?说穿了乃是个笑话。
“沂”谐音“溢”,沂水即溢水。水关八角镇隐指女子水门,即阴户处。
第八十回水秀才为西门庆写的祭文中“有八角而不用挠掴”、“难靠他八字红墙”可与此互证。
写过黄河遇大风是作者谢榛据他从彰德(今安阳)去东京(今开封)过黄河的亲身经历和感受写成,有几首谢诗为证。
《早发仪封至黄河》:“稍稍日东上,凄凄风此来。拍天河水动,抱树浦云开”;
《渡黄河》:“路出大梁(即东京)城,关河开晓睛。日翻龙窟动,风扫雁沙平”;
《黄河舟中漫作》:“日出水东雁鹜起,风来空外波涛声。擢随超乎无自定,身在杳茫谁不惊?”
《渡黄河有感):“俯仰心神齐得丧,往来身世共沉浮。试看九曲风涛恶,博望焉能见斗牛”等。
这些诗中的黄河风是凄冷而凶恶的,与书中写的一样。目的是隐讽明(正德)朝那个淫风盛行,邪恶无比的时代。
此疑皆因未深知《金瓶梅》书是寓言体小说,作者常用谐音,同形、近义字对时风暗隐讽刺之意的规律而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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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从徐州洪飘尸到清河之疑
第四十七回写苗天秀在徐州洪被家人苗青伙同贼船艄子陈三、翁八谋财害命,推在洪波荡而死。
第四十八回接着写狄斯彬破案”巡访到清河县城西边”找到尸首。
据知,这段命案故事是从宋话本《百家公案全传》抄改而来。令人疑惑的是“徐州洪在徐州东南二里许……尸体从徐州漂到清河县慈惠寺才被发现,而两地相距三百多公里,且是逆流而上,这是然是不合情理了。这不能不说是作者在改动原作时出现的一个疏忽”(见周钧韬《与》一文)。
又有的据同一原因论证书中写的只能是南清河,指今江苏淮阴县西南宋时置的清河(见周维衍《关于的几个问题》一文)。
其实抄用这个故事是作者谢榛为伤悼他的诗友在临清西河被贼船船夫所害，借以讽喻当时世俗黑暗,人心险恶所写。
请看谢榛诗《子夜变歌悼卫子涵、杜约夫二上舍》题注:“二子泊沙堵,愁云惨不开。哪知子夜变,月黑蛟龙哀。"即知。
他于是就一展艺术之笔,让尸体漂流到山东清河西。不能顾及逆流飘尸与情理相违背这个细节了。
(四)清河与枣强距离之疑
第九十一回写陶媒婆到西门庆家给清河知县儿子李衙内说孟玉楼时介绍说:李衙内“原籍是咱北京真定府枣强县人氏,过了黄河不上六七百里”。
实际上清河与枣强县都在黄河之北,相距只有百里。为何此处说从清河到枣强六七百里呢?
这里需首先弄清寓言小说大师笔下"真定府枣强县"的深刻寓意。
由谢榛诗“论兵何日定?忧国此心同”(《酬樊传御文叙见寄》):“每得边城报，仍怀上国(指国都)忧”(《赠周子才》)等所表现的忧国之心与盼望安定的思想可探知“真定府枣强县”是他祈盼国家能够安定,早日富强的思想寄托,这是其一。
再者在他构思中是以东京代指北京,艺术化清河是在黄河之南。
写作时在这几种思绪的紫绕下,于是就误把东京(开封)当作清河,写出了从清河到枣强“过黄河不过六七百里"那句话。
若说疏误,此处才是由作者千虑一失造成的一个疏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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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河北清河是《金瓶梅》艺术中心再辨析
前文曾谈到作者将《水浒》中发生在阳谷的故事颠倒于清河的目的是把故事放到临清继续敷衍铺叙下去。
这就涉及到了作者选河北清河做《金瓶梅》艺术中心三条原因中的前两条。
第一条是因它能与《金瓶梅》源头《水浒传》中的阳谷相沟通。
第二条是因为它能与《金瓶梅》真实地理背景地临清相联系,此处不再重述。
下文仅对清河能做《金瓶梅》书艺术中心的第三条原因,即它与《金瓶梅》中心人物背景地河南彰德赵王府中发生的事情相吻合,做一辨析。
我们知道,西门庆这一角色系从《水浒传》中引入《金瓶梅》中的。
在《水浒传》中他只是个破落财主、地痞流氓式的陪衬性人物,但到了《金瓶梅》中则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恶霸、富商、官僚三位一体的主要角色,原因何在?
就是因作者为使其与《金瓶梅 》书揭露当世腐败的创作主旨相适应,根据现实生活中的人物对他进行了重新塑造。
重新塑造西门庆依据的原型人物在哪儿?据笔者考证，他们就生活在明正德,嘉靖年间的河南彰德赵王府。
具体指赵靖王朱见爝与其孙康王朱厚煜，还有厚煜的宗叔辅国将军朱祐椋等三位王府主人(笔注:此处考据省路,诸另见《情系赵、梁隐寓深——中心人物背景河南彰德赵王府初探》一文)。
那时,在赵王府中曾经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情:赵踏王宠爱小妾欲立其生的幼子为王子,而要将长子的王子位度掉,因遭到王妃杨氏的抵制而未能得逞。
长子庄王继位,才得再将王位传给康王朱厚煜。康王因感念祖母恩德而事之至孝，(参见《明史》卷一百十八赵王高燧传下)。
上述赵王府废长立幼的政治斗争内幕，《金瓶梅》书第一回借刘邦宠爱戚夫人，而想立戚氏之子赵王如意,废掉太子,因遭到吕后抵制,以鸩杀赵王如意、人彘了戚夫人而告终做了暗示。
无独有偶,清河历史上亦发生过类似事件。
东汉时章帝刘炟,以窦后日夜毁谗而将皇太子刘庆废为清河王,逼其母宋贵人自杀,另立梁贵人之子为帝的历史即与上述事件相似。
再者，《金瓶梅》第一百回写西门庆死后转生为孝哥；又写”康王泥马王渡江在建康即位“，目的均是对赵康王事祖母至孝做的暗示。而清河王刘庆因小心恭孝、卒谥孝王,又与之暗合。
这是作者选择清河做《金瓶梅》书艺术中心的第三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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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艺术中心对《金瓶梅》书创作的作用
及其现实应用份值
(一)对《金瓶梅》书创作的作用
由前文可见,河北清河这个艺术中心对《金瓶梅》书创作所起的作用是不可或缺的,为其他任何地方所不能替代、就因为它具备备的条件是得天独厚的。其具备的三个条件归结起来说:
它虽不是《金瓶梅》故事真正发生地,却可以与故事源头阳谷县连接，使之源流疏通。
它虽不是《金瓶梅》故事真实地理背景,却因其历史上曾管辖临清,可以取而代之。
它虽不是《金瓶梅》中心人物取材的地点,却因它与中心人物背景地彰德赵王府发生过类似事件,故可用以相比附。
有此三点,它在创作中,就成了一条将《金瓶梅》书故事来源、真实背景、中心人物三者相结合在一起的纽带。
三者本来不相关联,好像是几个呈散漫状态的几何图形,因为有了清河这块透镜,就可将它们聚焦成像;三者本来像几堆不调和的色块,因有了清河这块画板,就用它们画出了一幅美妙完整的图画。
难道南清河、诸城等地也能起到同样的作用吗?
(二)现实应用价值
魏子云先生在第二届国际《金瓶梅》学术讨论会上说过一段话,道是:“《金瓶梅》地理背景是山东的,清河当时属于河北。应根据《金瓶梅》画出一个清河属于山东的地图,建议在临清建立《金瓶梅》故里纪念馆。……如果建起来,一定是观光胜地”(见许志强根据会议记录整理的《金瓶梅》对话录)。
这段话反映了学者们对虚幻的清河与真实的清河和临清认识上的模糊与矛盾。
我想,人们一旦悟出一部文学艺术作品的场景应以其艺术中心做归宿的道理后,也许会觉得在今河北清河建一座《金瓶梅》纪念馆,并依《金瓶梅》书建设相应的景观,供国内外游人观光,要比在临清建更耐人寻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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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山东临清学人王连洲先生于 2000年5月写给清河的一篇研究文章。连洲先生治学严谨,为人正直,惜今已作古。为金学研究方面失却一位令人怀念的同仁,今特刊出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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