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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赋:承前启后的文学丰碑与时代精神的艺术载体

更新时间:2025-12-18 23:39  浏览量:1

清人王芑孙在《读赋卮言》中振聋发聩地断言:“诗莫盛于唐,赋亦莫盛于唐。总魏、晋、宋、齐、梁、周、陈、隋八朝之众轨,启宋、元、明三代之支流,踵武姬汉,蔚然翔跃,百体争开,曷其盈矣。”这一评价精准概括了唐赋在我国辞赋发展史上的核心地位。作为衔接汉魏六朝赋与宋元明赋的关键枢纽,唐赋不仅在现存数量上以一千余篇远超前代任何一朝,更在思想内涵与艺术成就上实现了突破性发展。然而,相较于唐诗的千古流芳、唐文的雄健恣肆、唐传奇的脍炙人口,唐赋长期处于“被遮蔽”的状态——其部分成就或被归入散文范畴,或因赋体自身的综合性特质而未获单独关注。但历史的真相终究无法被掩盖,唐赋以其功能的深刻转型、文体的多元革新、发展的清晰脉络,构建了中国赋史的巅峰形态,成为盛唐气象与中晚唐社会风貌的重要艺术载体,其价值值得深入发掘与系统阐释。

一、唐赋的历史地位与时代语境

(一)文学传承中的坐标意义

辞赋自战国末期诞生以来,历经两汉大赋的铺张扬厉、魏晋小赋的清丽抒情、齐梁骈赋的靡丽雕琢,至隋代已呈现出整合前代体例的趋势。唐赋的崛起,并非孤立的文学现象,而是建立在对八朝赋体传统的全面继承之上。汉赋的铺叙传统、骚赋的抒情特质、骈赋的对仗技巧,均在唐赋中得到创造性转化。正如王芑孙所言,唐赋“踵武姬汉”,既延续了汉代大赋关注国家典制、描绘山河气象的宏大格局,又突破了汉赋“劝百讽一”的局限;既吸纳了魏晋赋作的抒情性与个性化,又摒弃了齐梁赋作的纤弱浮华,最终形成“百体争开”的繁荣局面,为宋、元、明三代赋体发展开辟了多元路径。

从文学演进的宏观视角来看,唐赋与唐诗、唐文共同构成了唐代文学的三大支柱。三者相互影响、彼此滋养:唐诗的意境营造与语言锤炼为唐赋注入了灵动之气,如李白《明堂赋》中“穹崇明堂,倚天开兮”的雄奇想象,与《蜀道难》的浪漫精神一脉相承;古文运动的“文以明道”思想与散文化笔法,直接催生了唐赋中的新体文赋,使赋体摆脱了骈俪句式的桎梏;而唐赋的铺叙技巧与议论深度,也为唐文的叙事与说理提供了借鉴,韩愈《进学解》《送穷文》便是赋体与散文融合的典范。这种文学体裁间的互动,彰显了唐赋在唐代文学体系中的重要价值。

(二)时代语境的催生与塑造

唐赋的繁荣与唐代的社会文化语境密切相关,诸多时代因素共同促成了其独特的发展面貌。

首先,政治格局的演变为唐赋提供了思想内核。初唐的统一与强盛,激发了文人的家国情怀与政治抱负,赋作多聚焦于歌颂盛世、建言献策,如魏征《道观内柏树赋》借柏树“翠叶与香风并茂,贞心与素气俱宣”的特质,寄托辅佐君王、坚贞不屈的政治理想;“安史之乱”后,社会动荡引发文人对现实的深刻反思,讽刺赋与伤时赋成为主流,柳宗元《骂尸虫文》、元结《闵荒赋》等作品,以尖锐的批判精神揭露社会黑暗,体现了文人的社会责任意识。

其次,科举制度的推行直接推动了律赋的成熟。唐代科举考试中,赋成为重要科目之一,尤其是高宗调露二年(680年)后,律赋逐渐成为应试主流。科举对赋作的字数、韵脚、对仗等有严格规定,促使文人在形式技巧上精益求精,形成了“限韵切题、对仗工整、辞藻典雅”的律赋体制。但同时,部分文人也突破了应试的功利性,将律赋从“颂祥瑞、歌功德”的局限中解放出来,赋予其抒情、讽喻的功能,如王棨《白雪楼赋》写私家楼阁,徐寅《寒赋》描民生疾苦,宋言《渔父辞剑赋》颂豪侠之风,使律赋呈现出多元化发展态势。

再次,古文运动的影响重塑了赋体的文体形态。自陈子昂倡导“兴寄”“风骨”,反对齐梁靡丽文风,至韩愈、柳宗元发起古文运动,主张“文以载道”“务去陈言”,散文的句法、气势与平易语言逐渐融入赋体,催生了新体文赋。这种赋体摒弃了汉赋堆砌名物、生造僻字的弊端,也突破了骈赋的形式束缚,以“文气贯通、议论自由”为特色,如李华《吊古战场文》“感激顿挫,虽是辞赋,而健笔有纵横之意”,成为新体文赋的早期典范。

最后,都市经济的繁荣与俗文学的兴起催生了俗赋的诞生。唐代城市规模扩大,市民阶层崛起,对通俗文化娱乐的需求日益增长。下层文人适应这一需求,在王褒《僮约》、曹植《鹞雀赋》等古代俗赋的基础上,吸收变文、说唱等俗文学元素,创造出语言通俗、情节曲折、贴近生活的俗赋。敦煌石室发现的《晏子赋》《韩朋赋》《燕子赋》等作品,以口语化表达、生动的叙事与鲜明的平民意识,填补了传统文人赋在通俗文学领域的空白,成为后世说唱文学的重要源头。

二、唐赋的核心成就:功能转化与文体革新

唐赋的突破性成就,集中体现在社会功能的深刻转型与文体形式的多元革新两个方面。这两大变革相互关联、互为表里,共同推动唐赋走向成熟与繁荣。

(一)社会功能的转化:从颂美形容到社会批判

赋体自诞生之初,便兼具“颂美”与“讽喻”双重功能。两汉大赋以“润色鸿业”为主要目的,虽有讽喻之意,却往往“劝百讽一”,难以形成真正的批判力量;魏晋小赋虽强化了抒情性,但题材多局限于山水、器物、个人情志,社会干预性较弱。唐赋的重要突破,在于将赋体的社会功能从“颂美形容”为主转向“社会讽刺”为主,使赋成为文人针砭时弊、批判现实的重要工具。

讽刺抒情小赋虽在东汉末年已出现,如赵壹《刺世疾邪赋》,但唐代的讽刺小赋在数量与质量上均远超前代。据统计,柳宗元现存近三十篇赋中,讽刺小赋达十二篇之多,成为唐代讽刺赋的集大成者。其《骂尸虫文》以道教传说中“伺察人过、进谗祸人”的尸虫为喻,影射宦官与奸佞小人:“以曲为形,以邪为质;以仁为凶,以僭为吉;以淫谀谄诬为族类,以中正和平为罪疾;以通行直遂为颠蹶,以逆施反斗为安佚。”文中对“谮下谩上、妒能幸失”的丑恶行径予以猛烈抨击,而对“帝”则以“帝之聪明,宜好正直”的正面希冀委婉表达微词,讽刺艺术极为高超。《乞巧文》则模仿妇女乞巧的民俗形式,正言反说,极写自身“拙于逢迎”与社会“巧于趋附”的对立:“王侯之门,狂吠狴犴。臣到百步,喉喘颠汗。睢盱逆走,魄遁神叛。欣欣巧夫,徐入纵诞,毛群掉尾,百怒一散。”以冷峻的笔调揭露了官场的污浊与世俗的虚伪,表现了坚守节操、不同流合污的意志,堪称“嘻笑之怒,甚乎裂眦”的千古绝唱。

除柳宗元外,唐代诸多文人也创作了大量讽刺赋作。晚唐李商隐的《虱赋》《蝎赋》,以四言八句的短小篇幅,讽刺“回臭而多,跖香而绝”的奸邪之徒,言简意深,被王应麟赞为“魑魅之夏鼎”;陆龟蒙《后虱赋》借虱“弃瘠涵肥”的习性,讽刺趋炎附势的小人;罗隐《秋虫赋》《逐痁鬼文》仿柳宗元《乞巧文》的构思,抨击社会黑暗,痛快淋漓。这些作品将赋体的社会批判功能推向极致,使赋不再是单纯的文学审美载体,更成为反映社会现实、表达民生诉求的思想武器,拓展了赋体的社会价值。

(二)文体形式的革新:多元一体的赋体格局

唐代赋体的革新呈现出“百花齐放”的态势,在继承骚体赋、四言诗体赋、骈赋传统的基础上,先后诞生了新体文赋、俗赋、律赋三种重要的新赋体,形成了“百体争开”的多元格局,极大丰富了赋体的表现形式。

1. 新体文赋:古文运动与赋体的融合

新体文赋是唐代赋体革新的核心成果,其形成与古文运动的发展密切相关。作为古文运动的先驱,李华的《吊古战场文》《言医》已具备新体文赋的雏形。《吊古战场文》有感于统治者穷兵黩武的开边战争,一改传统吊文以抒情为主的写法,由铺叙描写引出深刻议论。文中“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等句,以散文句法抒发对战争苦难的悲悯,气势充沛,情感真挚。《唐语林》称其“感激顿挫,虽是辞赋,而健笔有纵横之意”,这种写法直接影响了宋代欧阳修、苏轼的文赋创作。

至韩柳时期,新体文赋正式成熟。韩愈的赋作多运以散文的气势与笔法,《别知赋》《吊田横墓文》等作品,打破骈俪句式的束缚,语言平易自然,议论自由奔放。其《进学解》仿东方朔《答客难》,《送穷文》仿扬雄《逐穷赋》,以韵文形式抒发怀才不遇的感慨,兼具赋的铺叙与散文的灵动,成为“以散驭骈”的典范。柳宗元的赋体更为多样,既有骚赋、四言诗体赋,更有成熟的新体文赋。其《惩咎赋》《囚山赋》以散文笔法抒写贬谪后的悲愤与消沉,语言简洁挺拔,文气峻洁,与他的古文风格一脉相承。

晚唐杜牧的《阿房宫赋》将新体文赋推向艺术巅峰。该赋以“赋”的铺叙描写展现阿房宫的壮丽与秦皇的奢靡:“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回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铺叙夸张而不失真实,想象奇特而合乎情理。后文转入议论,揭示历史规律:“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议论深刻,警策有力,将赋的文学性与思想性完美结合,成为后世文赋的千古楷模。

2. 俗赋:通俗文学与赋体的结合

俗赋的崛起是唐代赋体革新的重要亮点,也是唐代文学世俗化趋势的集中体现。所谓俗赋,是指用接近口语的通俗语言写作,以叙事为主,适合民间说唱的赋体作品,其主要发现于敦煌石室,包括《晏子赋》《韩朋赋》《燕子赋》(二篇)、《茶酒论》《齖䶗新妇文》等。

与传统文人赋相比,俗赋具有鲜明的平民化特征。其一,语言通俗生动,大量运用口语、俗语,如《燕子赋》中“阿你莫漫辄藏”“急出共我平章”等句,直白自然,易于民众理解接受;其二,情节曲折完整,具有较强的故事性,如《韩朋赋》讲述韩朋与妻子贞夫的爱情悲剧,情节跌宕起伏,充满戏剧冲突;其三,描写贴近生活,善于捕捉民间生活的细节,如《燕子赋》中雀儿占据燕巢后,“约束男女,必莫开门。有人觅找,道向东村”的细节描写,充满生活气息;其四,思想倾向平民化,多歌颂正义、批判强权,表达民众的朴素愿望,如《晏子赋》赞扬晏子的智慧,讽刺楚王的傲慢,体现了平民对智者的尊崇与对强权的反抗。

俗赋的出现具有深远的文学影响。它不仅丰富了赋体的表现形式,更搭建了文人文学与民间文学的沟通桥梁。其叙事技巧、口语化表达对宋元话本的形成产生了直接影响,《快嘴李翠莲记》便是由《齖䶗新妇文》演变而来;同时,俗赋作为“不歌而诵”的说唱文学形式,成为后世弹词、鼓书等说唱艺术的重要源头,其影响一直延续至今。

3. 律赋:科举制度与赋体的结合

律赋是唐代科举制度的产物,其形成与发展与科举考试的需求密切相关。律赋在齐梁小赋的基础上演变而来,强调形式的规范化,对字数、韵脚、对仗、平仄均有严格规定。一般而言,律赋多为八韵,即“八韵赋”,也有六韵、四韵等变体,要求“限韵切题”,对仗工整,辞藻典雅。

初唐时期,律赋尚未完全定型,仍保留较多骈赋特征;至开元、天宝年间,律赋逐渐成熟,成为科举考试的主要文体。唐代律赋的创作群体庞大,既有应试的士人,也有著名的文人学者,如王勃、杨炯、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隐等均有律赋作品传世。李白《明堂赋》、杜甫《三大礼赋》虽为应试之作,却兼具气势与文采,展现了盛唐文人的宏阔胸襟。

晚唐时期,律赋出现了重要变化。部分作家突破了科举功令的约束,将律赋从“颂祥瑞、歌功德、述典制”的局限中解放出来,赋予其抒情、讽喻、写景等多元功能。王棨的《白雪楼赋》是第一篇描写私家楼阁的律赋,文中“凭栏远眺,极目天涯”的描写,意境开阔,脱离了应试赋的功利性;徐寅的《寒赋》以“朔风凛凛,大雪纷纷”起笔,描写贫苦百姓的寒冬困境,“贫者无衣,寒者无褐”的句子,充满对民生疾苦的同情,成为律赋中反映现实的佳作;宋言的《渔父辞剑赋》歌颂渔父的高洁品格,“不取千金之剑,唯守一竿之纶”,体现了对下层豪侠游士的尊崇;此外,还有专写爱情的律赋,如张仲素《燕子楼赋》,以细腻的笔触抒写爱情的忠贞,拓展了律赋的题材范围。

尽管律赋因形式过于板滞,在宋代以后未能成为抒情赋体的主流,但它在唐代的发展,不仅推动了赋体形式技巧的成熟,更使赋体深入到士人阶层的文化生活中,扩大了赋体的传播范围,其历史价值不容忽视。

三、唐赋的发展脉络与阶段性特征

唐赋的发展轨迹与唐诗大体相近,但高潮略迟于唐诗,依据社会背景、文学风尚与赋体演变的特点,可分为四个鲜明的阶段,各阶段既相互衔接,又各具特色。

(一)第一阶段:初唐(618年—713年)——骈体为主,新风初启

从唐初至开元前,是唐赋的奠基阶段。这一时期,赋体仍以骈体为宗,四六句式逐渐定型,齐梁以来的骈俪文风依然占据主导地位,但部分优秀文人已开始反思齐梁赋作的靡丽之弊,力求注入清新刚健之气,为唐赋的革新埋下伏笔。

这一阶段的代表作家包括王绩、魏征、“初唐四杰”、东方虬、徐彦伯、陈子昂等。王绩的《游北山赋》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文中“触石横肱,逢流洗耳。取乐经籍,忘怀忧喜。时挟策而驱羊,或投竿而钓鲤”的描写,语言清新自然,洗尽铅华,摆脱了齐梁赋作的雕琢之习,展现出田园山水的宁静与隐居生活的情趣,“一新时人耳目”。魏征的《道观内柏树赋》以柏树为喻,“翠叶与香风并茂,贞心与素气俱宣”,寄托了辅佐君王、坚贞不屈的政治理想,文气刚健,立意高远。

“初唐四杰”的赋作则兼具骈俪之美与刚健之气。王勃的《涧底寒松赋》咏物写怀,“惟松之植,于涧之幽。盘柯挺险,沓抵凭流。寓天地兮何日,凌霜露兮几秋!见时华之屡变,知俗态之多浮”,以寒松的磊落殊状、峻节傲骨,抒发怀才不遇的不平之情,文气挺拔,情感真挚;杨炯的《青苔赋》、卢照邻的《释疾文》、骆宾王的《荡子从军赋》等作品,也突破了齐梁赋作的题材局限,融入个人情志与社会关怀,展现出初唐赋作的新风尚。

陈子昂在《修竹篇序》中明确提出“文章道弊五百年矣”,主张“兴寄”“风骨”,反对齐梁靡丽文风,其赋作《感遇赋》《观荆玉赋》等,继承骚赋传统,以比兴手法寄托政治理想与人生感慨,文气雄浑,意境深远,为唐赋的革新指明了方向。徐彦伯的《登长城赋》、韦承庆的《灵台赋》、东方虬的《蟾蜍赋》等作品,也各具特色,或描写边塞风光,或抒发人生感悟,或讽刺社会现实,共同构成了初唐赋作“承前启后、新风初启”的整体面貌。

(二)第二阶段:盛唐(713年—779年)——酝酿改革,面貌初显

开元至大历年间,是唐诗发展的巅峰时期,而赋体则处于改革的酝酿阶段。这一时期,社会的繁荣与动荡(安史之乱)交织,为赋作提供了丰富的题材;古文运动的兴起与科举制度的完善,推动了赋体形式的变革。唐赋在内容与形式上均开始展现出新的面貌。

从内容上看,这一时期的赋作主要呈现两大主题:一是歌颂盛唐气象,反映国家典制与盛世风光,如李白《明堂赋》“穹崇明堂,倚天开兮。飞甍翼殿,翥凤来兮”,以雄奇的想象与夸张的笔法,描绘明堂的壮丽与盛唐的强盛;杜甫《三大礼赋》(《朝献太清宫赋》《朝享太庙赋》《有事于南郊赋》),详细记述了唐代的祭祀大典,展现了盛唐的礼仪制度与文化风貌。二是反映安史之乱带来的社会动荡与历史变迁,如萧颖士《登故宜城赋》、李华《言医》、元结《闵荒赋》等作品,或凭吊古迹,感慨时世变迁;或反思战乱,表达对民生疾苦的同情。其中,元结的《闵荒赋》以“咨!隋氏之极侈也,罄天地之富,擅生人之养”开篇,批判隋炀帝的奢靡荒淫,反思隋亡的历史教训,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

从形式上看,这一时期的赋体变革主要表现为三点:其一,律赋正式形成,成为科举考试的主要文体,形式技巧日益成熟;其二,古赋虽仍有骈俪色彩,但已摆脱齐梁繁缛轻靡的余风,呈现出简洁遒劲的新貌;其三,新体文赋的雏形出现,李华的《吊古战场文》是典型代表。该赋以四言句式为主,但融入大量散文句法,气势充沛,议论深刻,如末段“守在四夷”的结论,高屋建瓴,体现了新体文赋“文气贯通、议论自由”的特点。萧颖士的《登故宜城赋》规模宏阔,感时伤事,是继庾信《哀江南赋》之后的又一杰作,虽文辞气势不及《吊古战场文》,但也展现了新体文赋的发展趋势。

(三)第三阶段:中唐(780年—824年)——高峰鼎盛,百花齐放

建中至长庆年间,尤其是贞元后期至元和年间,是唐代文学的第二个高潮,也是唐赋发展的巅峰时期。这一时期,新体文赋正式成熟,律赋渐趋定型,骚体赋、四言诗体赋等传统赋体继续发展,俗赋也日益兴盛,形成了“百花齐放”的繁荣局面。

柳宗元是这一时期最杰出的赋家,也是唐代赋体革新的核心人物。其赋作体式多样,思想深刻,艺术精湛,尤其是讽刺小赋,堪称千古绝唱。除《骂尸虫文》《乞巧文》外,《牛赋》以牛“服箱受车,以任重致远”的勤劳与猪“吃食江汉,糟糠满家”的懒惰对比,讽刺不公的社会现实;《瓶赋》以“清明禀质,坚白受气”的瓦瓶自喻,表达坚守清白、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品格。柳宗元的赋作,无论何种体式,均具有独特的构思与峻洁的文风,语言简洁挺拔,情感真挚强烈,对后世讽刺赋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韩愈对赋体革新也作出了重要贡献。其赋作多以散文笔法创作,气势雄浑,议论自由。《别知赋》抒写与友人分别的感慨,“余戢景而身藏,君鸣珂而日彰”,对比鲜明,情感深沉;《吊田横墓文》凭吊田横及其五百壮士,“义士伏剑,忠臣死节”,颂扬忠义品格,文气悲壮;《进学解》《送穷文》以韵文形式抒发怀才不遇的感慨,兼具幽默与悲愤,语言平易,议论犀利,成为“以散驭骈”的典范。

刘禹锡的赋作格调高远,与其诗歌风格一脉相承。《秋声赋》中“聆朔风而心动,盼天籁而神惊。力将痑兮足受绁,犹奋迅于秋声”,展现了逆境中不屈不挠的精神,与《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的豪迈情怀异曲同工;《山阳城赋》凭吊古迹,感慨历史变迁,“井邑榛芜,宫室倾颓”,意境苍凉,情感深沉。

此外,杨敬之的《华山赋》气魄雄伟,柳宗元赞其为当世“希屈马者之一”,其铺叙手法对杜牧《阿房宫赋》产生了明显影响;白居易的《动静交相养赋》以“天地有常道,万物有常性”为主题,探讨动静养生之道,语言平易,议论深刻,体现了新体文赋的特点。这一时期,律赋也达到鼎盛,白居易、元稹、李绅等均有优秀律赋作品传世,题材广泛,形式严谨,技巧精湛。

(四)第四阶段:晚唐(825年—907年)——承续革新,讽刺盛行

宝历至唐末,唐赋的发展基本沿着元和前后开辟的道路前行,在继承中有所创新。这一时期,社会矛盾日益尖锐,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战乱频繁,文人的忧患意识与批判精神更为强烈,讽刺性或讽谕性赋作成为主流,同时,赋体的艺术技巧也进一步成熟。

杜牧的《阿房宫赋》是晚唐新体文赋的最高成就。该赋以“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开篇,气势磅礴,迅速切入主题。描写部分极尽铺叙之能事,“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等句,想象奇特,比喻精妙,将阿房宫的壮丽与秦皇的奢靡展现得淋漓尽致。议论部分则深刻揭示历史规律,“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以史为鉴,警告当朝统治者切勿重蹈覆辙。全文骈散结合,文气贯通,语言精炼,兼具文学性与思想性,成为后世文赋的典范之作。

李商隐以讽刺短赋拓展了赋体的形式。其现存的《虱赋》《蝎赋》,每篇仅四言八句,篇幅短小,讽刺辛辣。《虱赋》“亦气而孕,亦卵而成。晨鹥露鹄,不知其生。汝职惟啮,而不善啮。回臭而多,跖香而绝”,以虱为喻,讽刺专门陷害良善的奸邪之徒;《蝎赋》“尾如钩,螯如戟。毒螫所及,鲜克有济”,揭露小人的阴险狠毒。这种短赋形式源于齐梁“赋体”,类似骈文中的“连珠”,言简意深,耐人寻味。据王应麟《困学纪闻》记载,李商隐曾创作多篇讽刺赋,“言佞魖、谗、贪魃,曲尽小人之情状”,可惜大多散佚。

晚唐的皮日休、陆龟蒙、罗隐、孙樵等作家,继承柳宗元的讽刺传统,创作了大量批判现实的赋作。陆龟蒙仿李商隐《虱赋》作《后虱赋》,借虱“弃瘠涵肥”的习性,讽刺趋炎附势的小人,“择肥而噬,避瘠而游”,角度新颖,批判尖锐;其《蚕赋》则以蚕的勤劳与统治者的盘剥对比,“民之劳,劳于蚕乎?”表达对民生疾苦的同情。罗隐的《秋虫赋》《乞巧对》《逐痁鬼文》等作品,仿柳宗元《乞巧文》的构思,以幽默辛辣的笔调抨击社会黑暗与世俗虚伪,“巧者多忧,拙者常乐”,表达了对投机取巧之风的鄙视。皮日休的《忧赋》《河桥赋》等作品,反思历史,批判现实,“秦之亡也,非兵之亡也,亡于赋”,深刻揭示了赋役繁重对百姓的压迫。

晚唐赋的艺术技巧也有进一步提升。语言趋向平易自然,铺叙而不觉堆叠,排比而不妨畅达。杜牧《晚晴赋》通体运用比喻,且以人拟物,“松为冠剑大臣,竹林为十万丈夫,红芰姹然如妇,敛然如女,杂花参差或妾或婢”,新鲜别致,生动形象。舒元舆《牡丹赋》吸取韩愈《南山诗》的排比句式,妙于想象,状写牡丹怒放之态:“赤者如日,白者如月;淡者如赭,殷者如血;向者如迎,背者如诀;坼者如语,含者如咽;俯者如愁,仰者如悦;袅者如舞,侧者如跌”,句式整齐,一气呵成,无纤弱之态,展现了晚唐赋作的艺术成就。

此外,晚唐律赋也出现了抒情化、个性化的趋势,部分作家突破科举功令的束缚,将律赋用于抒写个人情感与现实关怀,如张仲素《燕子楼赋》、黄滔《明皇回驾经马嵬坡赋》等,以律赋形式描写爱情悲剧与历史事件,情感真挚,意境深远,为律赋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四、唐赋的艺术特质与后世影响

(一)唐赋的艺术特质

唐赋之所以能成为中国赋史的巅峰,与其鲜明的艺术特质密不可分。这些特质既继承了前代赋作的优秀传统,又融入了唐代的时代精神与文学风尚,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貌。

1. 多元兼容的体式特征

唐赋打破了前代赋体单一的格局,形成了骚体赋、四言诗体赋、骈赋、律赋、新体文赋、俗赋等多种体式并存的局面。每种体式都有其独特的艺术特点:骚体赋继承屈原《离骚》的抒情传统,句式灵活,情感浓郁,如柳宗元《惩咎赋》;四言诗体赋语言简洁,节奏明快,如王绩《游北山赋》;骈赋对仗工整,辞藻华丽,如王勃《滕王阁序》(赋体成分浓厚);律赋形式规范,技巧精湛,如杜甫《三大礼赋》;新体文赋骈散结合,文气贯通,如杜牧《阿房宫赋》;俗赋语言通俗,情节生动,如《燕子赋》。这种多元兼容的体式特征,使唐赋能够适应不同的创作需求与传播场景,极大拓展了赋体的表现力。

2. 刚健清新的语言风格

唐赋摆脱了齐梁赋作的靡丽浮华,形成了刚健清新、平易自然的语言风格。初唐赋作“洗尽铅华”,如王绩《游北山赋》的“触石横肱,逢流洗耳”,简洁自然;盛唐赋作气势雄浑,如李白《明堂赋》的“穹崇明堂,倚天开兮”,雄奇豪放;中唐赋作简洁挺拔,如柳宗元《骂尸虫文》的“以曲为形,以邪为质”,犀利刚健;晚唐赋作平易流畅,如杜牧《阿房宫赋》的“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直白深刻。同时,唐赋也注重语言的锤炼与修饰,或运用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如舒元舆《牡丹赋》对牡丹形态的描写;或融入口语、俗语,如俗赋中的生活化表达,使语言既具文学性,又具感染力。

3. 情理交融的表达手法

唐赋突破了汉赋“铺叙为主、议论为辅”的局限,实现了叙事、抒情、议论的有机结合,形成了情理交融的表达手法。无论是新体文赋的议论风生,如《吊古战场文》对战争苦难的悲悯与对和平的向往;还是讽刺赋的嬉笑怒骂,如《乞巧文》对世俗虚伪的批判与对坚守节操的执着;抑或是俗赋的寓理于情,如《韩朋赋》对爱情忠贞的歌颂与对强权的反抗,都将情感抒发与思想表达紧密结合,使赋作既有艺术感染力,又有思想深度。这种情理交融的表达手法,提升了赋体的文学价值与社会功能。

4. 贴近现实的题材选择

唐赋的题材极为广泛,涵盖了国家典制、边塞战争、山水田园、个人情志、社会现实、民间生活等诸多领域,尤其注重贴近现实,反映社会风貌与民生疾苦。初唐赋作多关注政治理想与盛世风光,盛唐赋作既有对国家强盛的歌颂,也有对战乱的反思,中晚唐赋作则以批判现实、关怀民生为核心。这种贴近现实的题材选择,使唐赋摆脱了前代赋作赋摆脱了前代赋作“脱离现实、堆砌名物”的弊端,成为反映唐代社会历史的“百科全书”,增强了赋体的现实意义与生命力。

(二)唐赋的后世影响

唐赋作为中国赋史的巅峰之作,对后世文学产生了深远而广泛的影响,其影响不仅体现在赋体本身的发展,更延伸至散文、小说、说唱文学等多个领域。

1. 对后世赋体的影响

唐赋为后世赋体发展奠定了基础,其多元体式与革新精神为宋、元、明、清赋作提供了重要借鉴。宋代文赋直接继承了唐代新体文赋的传统,欧阳修《秋声赋》、苏轼《前赤壁赋》《后赤壁赋》等作品,延续了“骈散结合、文气贯通、议论自由”的特点,将文赋推向新的高峰;宋代律赋也继承了唐代律赋的形式规范,同时融入了宋代的理学思想,题材更为广泛。明清时期,赋体创作再度繁荣,唐赋的讽刺传统、抒情特质与形式技巧被大量借鉴,如清代张惠言的骚赋、洪亮吉的骈赋,都能看到唐赋的影子。此外,唐赋的俗赋传统,也为后世民间赋作的发展提供了滋养。

2. 对散文的影响

唐赋中的新体文赋,以散文的句法、气势与语言为主要特征,其“文以载道”的思想与“务去陈言”的追求,与古文运动的精神一脉相承,对后世散文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宋代散文继承了唐代新体文赋的议论精神与平易语言,欧阳修、苏轼等作家的散文,兼具叙事、抒情、议论功能,文气贯通,挥洒自如;明代唐宋派散文、清代桐城派散文,也借鉴了唐赋“简洁挺拔、情理交融”的特点,强调“义理、考据、辞章”的统一。此外,唐赋中的讽刺手法与现实关怀,也为后世散文的批判精神提供了借鉴。

3. 对俗文学的影响

唐代俗赋是后世俗文学的重要源头之一。其通俗的语言、曲折的情节、生动的叙事,直接影响了宋元话本的形成,《快嘴李翠莲记》便是由《齖䶗新妇文》演变而来,二者均以女性为主角,语言泼辣直白,情节充满戏剧冲突。同时,俗赋“不歌而诵”的说唱形式,也为后世弹词、鼓书、评书等说唱艺术提供了借鉴,其叙事技巧与口语化表达,成为说唱文学的重要艺术特征。此外,俗赋中的民间故事与价值观念,也融入了后世民间文学的创作中,影响了通俗小说、戏曲等文学形式的发展。

4. 对文学观念的影响

唐赋的发展,推动了文学观念的革新。其“社会批判”功能的强化,突破了“文学为政治服务”的单一局限,使文学成为反映现实、表达民生诉求的重要工具;其“多元体式”的探索,打破了文体间的界限,促进了文学体裁的融合与创新;其“通俗化”趋势的出现,拓展了文学的受众范围,使文学从文人阶层走向民间,推动了文学的世俗化进程。这些文学观念的革新,对后世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为中国文学的多元化发展奠定了基础。

结语

唐赋以其“莫盛于唐”的历史地位、“百体争开”的繁荣局面、“承前启后”的革新精神,成为中国赋史乃至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座丰碑。它继承了汉魏六朝赋体的优秀传统,又融入了唐代的时代精神与文学风尚,在社会功能上实现了从“颂美形容”到“社会批判”的深刻转型,在文体形式上完成了从“骈体为主”到“多元一体”的全面革新,在发展脉络上呈现出“循序渐进、高潮迭起”的鲜明特征。

唐赋的价值,不仅在于其数量的宏富与艺术的精湛,更在于其深刻的思想内涵与广泛的社会影响。它既是盛唐气象的艺术写照,也是中晚唐社会的历史记录;既是文人情怀的真挚抒发,也是民生疾苦的深切关怀;既是文学形式的大胆创新,也是文学观念的重要变革。尽管唐赋长期处于唐诗、唐文的光环之下,但其独特的价值与深远的影响,终究无法被历史遮蔽。

在今天,重新审视唐赋的历史地位与艺术成就,不仅有助于我们更全面地认识唐代文学的整体面貌,更能为当代文学创作提供借鉴——唐赋多元兼容的文体精神、贴近现实的创作态度、情理交融的表达手法、不断革新的艺术追求,对当代文学的多元化发展、现实关怀的强化、艺术形式的创新,都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唐赋这座文学丰碑,将永远在中国文学史上闪耀着不朽的光芒。

参考文献:马积高、黄钧《中国古代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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