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数十万找人代做,申请艺术留学:作品集背后的灰色产业链
更新时间:2025-12-21 00:01 浏览量:1
2025年6月,巴黎高等美术学院展出学生作品。图文无关。(视觉中国 图)
“他说妈妈我又不是没有手,我凭什么用他做呀?”天津家长王佳从未想过,她花30万元为儿子购买的教学服务,得到的却是老师代做的作品。
2024年秋天,王佳的儿子小辉突然改变主意,想放弃到手的英国化学专业录取通知,转而学习游戏设计。他喜欢游戏,不想一辈子待在实验室里,整天对着瓶瓶罐罐,而是希望亲手创造游戏世界。他们决定,让小辉GAP(间隔)一年,重新准备留学申请,正好补上缺席的专业知识。
申请时需要提交作品集。王佳经过多方比对,与号称“专注游戏领域留学申请”的IGA Studio签订合同,花费30万元购买中高档辅导套餐,包括60课时线上教学和三个作品的“手把手”指导。
然而四个月后,王佳意外发现,儿子已经近一个月未参与课程,机构却宣称“项目进度已达70%”。追问之下才得知,老师在未征得同意的情况下,擅自代做了两个作品。王佳怒不可遏,“我儿子是要学本事的,谁允许你代做的?”
协商退费无果后,王佳将这家机构告上法庭。
直到后来几位曾在这家机构任职的老师出庭作证,王佳才知道,原来代做早已成为留学作品集行业的潜规则。
在中国裁判文书网,以“留学”“代做”“作品集”为关键词进行检索,找到5份相关判决书,内容涉及保录承诺纠纷、版权抄袭争议、机构内部薪资纠纷等多个方面,每份文书中都明确提及“作品集代做”服务。
2025年12月,南方周末记者以留学申请为由,随机咨询了10家作品集机构,其中7家直言可以代做,1家模糊回应,只有2家明确拒绝。
多位深耕行业多年的从业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高价利益驱动下,代做早已不是秘密。环环相扣的产业链业已形成,从上游机构承接订单,到中游分层拆解项目,再到下游散工分头完成,这条产业链甚至跨越国门。本该承载学生创意与能力的个性化作品集,如今已沦为标准化生产线上的商品。
目前该案一审开庭结束,尚未作出判决。
教学还是枪手?
“就像是教会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写日记。”王佳这样形容当时的期待,他们希望通过专业辅导扎实提升能力,而非走任何捷径。
她提供的合同显示,乙方提供的服务包括:作品集指导、留学申请及规划指导、签证指导、背景提升及其他服务。其中作品集指导包括一些与作品集有关的咨询与指导服务,乙方还需要根据甲方提供的材料及作品,指导甲方制作作品集、为甲方作品集提供专业排版指导服务。
得知作品实际上由机构老师代做之后,她难以接受自己如此高价的服务背后,儿子需承担学术造假的风险。“一旦用代做的作品申请上大学,到了国外根本跟不上课程,迟早会露馅。”王佳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这不仅毁了我们孩子,还丢中国人的脸。”
邓睿是IGA Studio的前员工,据他说,公司初创时,市场上几乎就这一家专门负责游戏设计专业的作品集机构。他们迅速占领市场,也招揽来一些海归从业者和行业人才,成为这家公司的核心力量,“有的是不想在大厂卷的,有的是有教育理想的”。
这些老师分别来自美术、编程、游戏设计等不同专业,可以合作设计出一个完整的游戏。3D动画师出身的贾宇,在2024年入职时被这家公司发布在steam上的游戏吸引,原本期待能兼顾教学与游戏开发的工作。
曾担任项目导师的苏林说,起初他们还在认真教学,后来一场意外改变了一切。苏林记得,当时一位美术老师凑巧被分到的全是基础薄弱的学生,他们又比较懒,上了三四节课,热情就消耗完了。后来这位老师索性自己完成了全部项目,得到的反馈却很好,当月他的收入因项目提成增加而高达三万元,还得到了老板的认可。
2024年6月起,机构开始明里暗里推行代做。苏林提供的聊天记录显示,他们制定了KPI考核制度:每位老师每月必须完成7个学生项目,完不成则面临降薪或开除。“一个项目正常教学需要四个月,代做只需要老师用几天时间,这是机构节省成本、快速盈利的捷径。”苏林说,高压之下,教学彻底沦为形式,老师只能跳过教学环节直接代做。
贾宇在2024年1月入职,领导曾明确交代他,不用跟学生多聊,确定主题就开工,做完交差就行。在机构任职一年期间,他个人代做的作品集至少有10个,最多一个月赶了3单。邓睿说,也就从那一年开始,超过一半的项目都由老师完全代做,后来甚至有学生从头到尾都没加过所谓的辅导老师好友,作品集就已制作完成并提交。
邓睿解释,海外高校对游戏设计作品集的要求核心在于项目数量,且允许学生合作完成,比如有人负责美术、有人负责程序设计。(视觉中国 图)
机构之所以能如此操作,与海外院校的申请规则有关。邓睿解释,海外高校对游戏设计作品集的要求核心在于项目数量,且允许学生合作完成,比如有人负责美术、有人负责程序设计。但在后来的IGA Studio,学生只需给出一个策划方案,具体的制作由老师负责。苏林将其比做论文代写,“有点像是你找了一个论文枪手机构,给了个题目、关键词,以及一些材料,然后就交给他们了”。
邓睿说,递交给学校的作品署名,可能都是编的,“这个学生什么都没参与,但把这个学生放在了美术的名单上,结果这个学生画都不会画。”苏林向南方周末记者提供了两张学生的作品展示图,其中皆将他们代做的内容写成了学生或他人的名字。在一个冒险闯关游戏中,程序由苏林制作,但写成了另外一名学员的名字,而2D动画的署名也由一名美术老师写成了学生本人。
IGA Studio做好的两个项目,王佳和小辉都没有再看到,也不知道上面做何署名。小辉全程并未参与任何实际操作,得知机构老师代做之后,他就不再继续上课。王佳说:“如果作品给我们了,那更说不清了,更何况不是我儿子做的作品,我没必要找他要。”
12月19日,IGA Studio正式回复南方周末记者称,目前公司确有一起在诉的民事纠纷。针对“作品集代做”的相关说法,“我司始终坚持以教学辅导、创作指导与过程陪伴为核心服务内容,明确禁止任何形式的代写、代做行为,并在内部制度、合同条款及教学流程中均有明确规范。”
目前,小辉一边等待案件结果,一边报名了另一家机构,重新学习美术基础和编程知识,“至少是真的教学,不是糊弄”。
代做、“预制菜”、层层分包
在IGA,即便在仍以教学为主的阶段,代做也不可避免。邓睿回忆,申请季的学生们时间紧迫,常被毕业论文或考试分散精力,为了赶上截止日期,常见的情形是学生将作品完成60%到70%,剩余部分便由老师接手完成。
“这实际上就是一个灰色地带。”邓睿说,机构宣称提供的是“技术支持”与“辅导服务”,与“代做”划清界限,但在实际操作中,以技术支持为名去代做一部分内容,也依然是代做。
“留学机构不都那样吗?”贾宇坦言,即便招聘时未明说,他也大概猜到了需要代做,2023年他从美国一所院校的艺术专业毕业,早已知道代做是留学作品集的潜规则。
让这些老师们真正难以接受的,是一套被称为“项目库”的机制。苏林提供的内部聊天记录显示,机构领导提到,如果老师们完不成每月7个项目,机构允许老师“自行补上”项目,题目自定。一位备注为“上海主管”的人员在群里回复,“做啥都可以,属于是直接给别人成品项目”。
多位老师私下称之为“预制菜”模式——即提前批量制作通用项目模板,待学生签约后,仅需替换主题和部分素材,就能打包交付。聊天记录中,“项目管理立项老师群”里讨论着“项目库”的使用,一位教务老师询问库存,并提到某位老师“有个急单需要9天完成4个项目,她需要使用项目库”。
贾宇没有这样做,因为即使老师们做出来,也不能拿到提成,只有项目卖出去了才会给钱。也正因此,在聊天记录里,一位教务老师提到,“立项导师立项时,把孩子往我们项目库的项目引导去做”。
IGA老师的群里,关于代做的相关讨论。(受访者供图)
“代做是潜规则,辅导是主流。”建筑专业出身的易成曾在作品集机构任职,他透露,在游戏设计、建筑设计等热门专业,价格跨度也从几千元的“基础款”发展到三四十万元的“保录取套餐”。
在南方周末记者随机咨询的10家机构中,按照提供服务的不同,作品集服务的价格从1.8万元至36万元不等。
支撑起这个市场的,是一套环环相扣的分包产业链。
一本建筑设计作品集往往不是一个人的作品,易成解释,一个项目会被拆解得支离破碎:有人负责统筹主题,有人专门画分析图,效果图和技术图纸则分给不同的制作者。“一本作品集交出去的时候,背后可能已经转手了十几个人。”
这种模式催生了一个庞大的散户市场,易成便身处其中。他接过最急的一单,是花半天赶制一张建筑平面图,报酬800元。更常见的是“碎片化订单”,比如为一套作品集绘制三张平面图,周期一个月,报酬3000元左右。
“我也不知道我是分包的第几层。”易成说,上游发来需求,谈好价格和工期,他就开工,至于对方加价多少、转手几次,他一概不知。2021年以来,随着建筑行业整体下行,学建筑的学生越来越少,代做的客源也跟着收缩。“淡季的时候,一个月都接不到一单,只能等着。”只有到了留学申请季,订单才会像潮水一样涌来。他调侃代做现在就像“三和大神”,有活就干,没活就歇,根本谈不上稳定收入。
对于无力构建全专业师资的中小型机构而言,外包成了必然选择。秦森在安徽经营一家意大利艺术留学机构,其业务涵盖从签证到升学、毕业指导的全流程,唯独不碰作品集。“因为需要的东西太多,美术、设计、建筑等每个方向的要求都不一样,配齐老师成本太高。”当有学生提出需求时,他便将其介绍给专门机构,从中抽取约30%的提成,至于最终成品是“辅导”还是“代做”,他并不深究。
层层分包的链条上,学生的成本被不断推高。
此前一个中介找到秦森,说他们那儿有个学生想找人代做。秦森联系了作品集机构,想要外包出去,在套餐的基础上加了一两万元,总共报价八万元,而中介还得抽点钱,最终这单生意没能谈成,“他们嫌贵”。
广州一家留学机构的负责人唐糖也采取类似策略,她将需要作品集的学生推荐给专业机构,然后自己赚取佣金。如果碰上有学生正好要去日本留学,她往往会推荐他们去日本私塾,在本土的机构往往更有针对性,而且那里的价格是国内的一半,“可以理解为作品集机构,会有一些上课,部分可以代做”。
离开机构的易成,也积累了一些人脉,偶尔有熟人找他接单,如果价格合适,他不会抗拒。易成说,如今建筑设计作品集的核心竞争力往往不在于设计理念,而是在于能否堆出足够多的工作量,“只要工作量上去了,申请者进入目标院校的概率会大幅提升”。对于经验丰富的代做而言,就算是对设计要求更高一些的哈佛大学,也并不难完成。
易成指出国内建筑教育与海外院校的训练体系存在一定脱节,不少学生打开作品集时,往往连对方使用了哪些软件、如何建模和渲染都难以辨认,更谈不上模仿。但对于代做而言,这些流程则是流水线式的熟练工序。
不过他坦言代做存在风险,即使被告诈骗,也说不清楚,“一个上万的项目,最后就给你一个PDF,其实已经很难说得清”。也正因此,他不愿透露自己接单的具体金额。
由于不喜欢做效果图,现在易成只会接作品集里的平面图,他也不会过问上游把效果图分给了谁。他说作品集赚钱的主要途径就是分包给别人,而不是自己下苦功,“我只发几句微信就可以赚钱,为什么要画图?”
失控的课堂
张妍在艺术留学作品集行业从业八年,至今仍认为这些机构没什么不好,在她看来,这本质上是留学家庭为解决信息差而心甘情愿支付的“知识付费”。“相比学生自己乱找门路,专业机构至少提供了系统的服务。”
二十年前,当张妍自己申请海外时尚类专业时,“作品集”还是一片混沌的领域。没有指导,信息闭塞,连国外院校具体要什么都摸不透。为了升学,家里托人去高校找了老师,教她服装设计、制版,还一起参与小项目积累经验。
回国后,恰逢行业起步,张妍目睹了一套成熟服务体系从无到有。海外的留学生们组建了团队,将网络上学不到的经验和知识告诉学生,不同专业方向开始有针对性的项目设置,从调研方法传授到技能软件教学,机构全都能教。“这解决了很多留学生的麻烦,至少不用像我们当年那样盲目摸索。”
行业发展起来,易成就是受益者之一。他本科学校一般,基本功不太好,有些图纸都不知道怎么画。2018年他读大三,开始准备申请留学,花费8万元购买作品集辅导服务,跟着老师系统学习了一年左右,最终自己完成了作品集,顺利拿到理想院校的offer。
在一次展会上,学生在出国留学展台咨询。图文无关。(视觉中国 图)
然而在不知不觉中,行业生态悄然变质。
张妍说,五年前,大概还有50%的学生能真正学习,然后自己动手。当时那些学生有想法,能举一反三,她也会像国外的老师一样,布置一些去街边采访的作业。但到了现在,这样的学生越来越少,有60%的学生都在水课,作业也完不成,“你输出60%,他能回馈3%就不错了”。
有的学生还会频繁请假,张妍遇到过一个报了近20万元课程套餐的学生,从来不来上课,问起来就是“猫生病了”“狗生病了”或“失恋了”。机构提供了免费的实习机会,她不参与,最后抱怨没享受到服务。
苏林也发现,学生中有20%是摆烂的,在国内参加高考的话,很可能上不了什么好学校。他们不爱学习,爱打游戏,被家长硬拽着来机构,只求一个文凭。
学生的不作为,最终倒逼机构选择“兜底”——由老师们自己代做。张妍说,不然等申请季过了,还得机构担责。张妍提到,以前有家长半夜11点多给教务老师打电话,不是有紧急情况,而是让老师叮嘱自己的研究生孩子“好好吃东西、按时睡觉”。这种“妈宝式”学生普遍认为“钱交了,机构就该兜底”,自己完全不用付出努力,但他们并不会如实告诉家长,“说自己其实没有去上课,那三十多万呢,家长不扒了他的皮”。
为了规避海外院校的审查,机构和代做老师往往会隐去自己的名字。张妍在这个行业久了,一些国外院校的老师已经认识她,她觉得没必要给学生们增加麻烦。而邓睿也提到,IGA有时也会把同期申请学生的名字随意搭配,从而隐瞒老师代做的事实。
面对这样的学生,张妍有时候气不过,会把他们叫来教室,盯着他们把任务完成。不过她也知道,有些学生最后实在做不了,会私下去找代做,然后交给张妍等老师进行微调和修改。“但凡这个学生靠谱点,机构都不会想去给他代做。”
与此同时,机构日渐饱和,为了争抢生意,销售们往往过度承诺。张妍见过,有三本院校背景、专业边缘的学生,顾问签约时直接承诺能申请QS前100院校,但学生的能力根本达不到,但家长们购买了服务,就认为机构应该达成,“但凡有一点问题,都会变成教学端的问题”。
在张妍看来,如今作品集行业乱象频发由多种原因造成:国内艺术教育环境与海外院校需求的脱节、巨大的信息不对称、急功近利的社会心态,以及机构在生存压力下的扭曲变形。六七年前,院校基本上都有面试,疫情后线下面试越来越少,也给代做提供了空间。
她最终离开了任职的机构,“行业的存在本是为了弥补差距,但过度承诺、学生甩锅、KPI高压,最终让一切偏离了初衷”。
“终究都是要还的”
苏林很快因理念不同离开了IGA,他觉得这本质上就是枪手机构。
贾宇则去了另一家机构任职,他声称自己不再代做,而是担任辅导老师,以一个项目4000元的价格工作,每个项目花3个月进行线上教学。不过今年,他还是私下接过两个代做,价格比机构给的稍高,一个项目一万元,他明确告知对方这就是代做,不会教任何东西,对方也接受了,“反正那些东西大学里还会学”。
“说白了就是有钱的懒人花钱消灾。”入职IGA时,贾宇就知道自己的工作会涉及代做。在他看来,留学申请中的作品集代做,本质是学生和家长为了省事,用金钱弥补时间和能力的缺口,“他们懒得搜集信息、懒得自己学习,找机构代做对他们来说就是最直接的解决方案”。
在IGA任职时,贾宇最无法接受的是不合理的分成机制。一个最低收费8万元的服务项目,代做老师到手的分成仅2000-4000元,而且可能还要和其他老师共享,为此他还曾找机构老板抗议。
他有时候觉得道德上受到谴责。贾宇当初留学申请时,没有寻求外界帮助,为了搞清楚作品集的要求,他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先是找了一个素描老师学画画,又去B站等平台提供的教程学习建模软件,然后将官网呈现的作品全部手动复制了一遍。最后才开始设计自己的作品,“其实我觉得这是比较可悲的一件事情,明明你只要动动手指,你就可以了解到信息”。
提交了代做的作品集后,申请并非就万事大吉。艺术类专业有时需要现场面试,秦森拿意大利院校举例,老师们往往不会太为难学生,只需要提前将作品介绍用意大利语组织好,背下来就行。如果是音乐、舞蹈,则必须本人现场演奏。面试被拆穿是代做的风险之一。
南方周末记者随机咨询了10家作品集机构,其中“SIA”的工作人员回应称,可以代做,“但不是很建议”“你不可能从头到尾都是一套别人的东西,因为你去面试会被教授发现”。他说一年有一千多个学生购买他们的服务,的确出现过面试被发现的情况,但基本上是语言问题。机构会有模拟面试,学员可以提前写好作品集介绍,然后流利地回答,至于专业类的问题,则在面试辅导时进行解决。
“其实面试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要确认你的作品是真实的。”“ROSSO”的回应是,希望确认家长和孩子的共同意愿,再评估代做的风险性。需要提前准备面试,像演讲一样提前背稿,“面试时,至少你对你的作品是要了解的,能说得出来这个作品是什么东西,这个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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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宇觉得代做会一直存在,因为它很难界定,“就好比机构嘴硬,家长也嘴硬,谁来证明这个作品找人代做了?”
有时候家长们的确不反对代做。苏林见过不少家长,他们看到机构给出的作品不错,甚至比以往案例都要好,也就不计较了,甚至还挺高兴,“他们毕竟是外行,而且小孩也没说不好”。
也正因此,学生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承担风险,对未来升学产生影响。邓睿记得,此前他认识的一位老师直接照抄了一个游戏,只是把角色的皮肤换了,但学生和家长并不知情。
抄袭在作品集代做中并不罕见。一份出自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的判决书显示,2020年底,学生朱某为了留学申请,以3万元的价格委托他人代做一份景观建筑图形,后来朱某发现,这是一份已经在其他网站公开发布的景观建筑作品集,于是他决定退费并告知著作权本人邢某。最终,邢某将代做人告上法庭,法院判其赔偿原告经济损失24000元。
更大的风险是学术造假。
升学规划专家梁挺福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境外院校已经关注到此类现象。2025年,香港大学、香港中文大学各发现数百宗伪造材料入学案,其中就涉及有部分作品集代做材料通过入学审查。一旦发现,学校通常会撤销录取或取消已获得的学位,并将学生列入申请黑名单。发生的频率难以统计,但随着院校审查趋严,风险在逐年增加。
据他了解,有些院校已经开始在面试时提问项目细节,要求提交草图、笔记、实验记录等过程文档,以及安排视频记录或实时创作复盘等。
易成也发现,一些境外院校已经采取了防止代做的措施,其中一个重要方式是要求学生提供作品对应的课程作业资料,包括作品主题、建筑类型、面积要求、空间功能等具体任务书信息,并附上学校下发的原始作业说明。
“代做属于学术不端,是作弊行为。”梁挺福说,长期下去,还可能滋生“走捷径”的心态。他认为教育部门可以联合行业协会制定留学中介服务规范,明确禁止代做,建立监督机制。
在多位老师看来,真正的艺术教育应回归本质。“艺术设计需要思想碰撞和实践积累,不是靠枪手代做就能掌握的。”在张妍的理想中,机构最应该做的是开设类似国际高中的课程,真正为学生们提供海外艺术的土壤。
如今唐糖还是会替学生寻找外包的机构。她理解一些学生担心错过申请季,有时候也会帮他们一起找代做,但她内心更希望学生能自己学一些东西。唐糖认为,真正靠实力进去的学生,基础更扎实,适应能力也更强,“你可能投机取巧进去了,在下一个岔路口就面临更多问题了,终究都是要还的”。
(除梁挺福外,其余受访者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汪畅 南方周末实习生 刘诗琪
责编 李慕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