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冰‖殊途同归:论写意与抽象艺术的精神同构
更新时间:2025-12-20 23:57 浏览量:1
殊途同归:论写意与抽象艺术的精神同构
怀冰(北京)
在艺术的世界里,中国的“写意”与西方的“抽象”,常被视为东西方美学两极的典型代表。一个在“似与不似之间”游走,一个则彻底抛弃物象的桎梏。表面看来,它们路径迥异,然而,若我们穿透形式的迷雾,直抵艺术创作的核心动力,便会发现一个深刻的共识:它们是人类精神追求超越性表达的两种方言,最终诉说的是同一种渴望。
一、共同的起点:对“表象世界”的叛离
无论是写意画论中的“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还是抽象艺术先驱对“描绘苹果”的不屑一顾,两者都始于同一种不满足——对机械复制视觉表象的怀疑。它们共同认为,艺术的使命远非充当自然的镜子,而应成为精神的灯塔。因此,它们都将目光从外部转向内部:写意追求捕捉对象的“神韵”与主体的“胸中逸气”;抽象则致力于呈现内在情感的绝对真实、宇宙的几何秩序或潜意识的力量。这种由外而内的转向,标志着它们从“描绘世界”迈向“创造世界”。
二、不同的路径:风筝与气球的飞行
尽管目标相似,但二者的旅程各具风景。
写意之路,是“风筝高飞”。它始终有一根名为“自然物象”的线牵引。画家从一山一水、一花一鸟出发,通过精简、夸张与笔墨的淬炼,逐渐剥离其琐碎形骸,升华其本质精神。八大山人笔下的鱼鸟白眼向天,现代先锋艺术家吴震寰的游春图、调龙御虎图(龙人松)形骸简略至极,但观者仍能识其为何物,并瞬间感受到那孤傲不屈的灵魂。这根与自然相连的线,让精神表达始终萦绕着人与天地共鸣的诗意。
抽象之路,是“气球直上”。它主动剪断了与具体物象的连线,从零开始。画布之上,色彩、线条、形状与质感不再是描述的工具,其本身就是目的与内容。蒙德里安的几何格子,构建的是理想秩序的纯粹图景;波洛克的滴洒痕迹,是生命能量在时空中的直接烙印。它无需通过自然的中介,直接构建一个独立的精神场域。
三、终点的汇流:精神的同一片星空
正是在精神表达的至高境界,这两条路径显现出惊人的汇流。当我们凝视宋代梁楷的《泼墨仙人图》,那浑然天成的墨韵已超越具体人物的描绘,成为一种豁达自在的生命状态的磅礴宣泄。同样,当我们面对马克·罗斯科的巨大色块,那氤氲朦胧的色彩边界所引发的深邃、静穆与崇高感,直接撼动着我们的心灵。此时,“仙人”的具体形象与“色块”的纯粹形式都已隐退,留在观者心中的,是一种直接的、超越语言的精神体验——或是禅意的空寂,或是宇宙的浩瀚,或是存在的忧伤。
在这里,东方的“意境”与西方的“崇高”实现了握手。它们都成功地将物质性的媒介(水墨、油彩)转化为精神性的能量,让观者在凝神静观中,暂时脱离尘世的琐碎,触及某种永恒与无限。
因此,写意与抽象之异,在于其文化基因与表达路径;之同,则在于其根本的精神志向。它们如同分别发源于高山与地心的河流,一路吸纳不同的地貌与文化养分,却最终奔流进入同一片名为“人类普遍精神体验”的海洋。认识到它们的差异,我们便懂得了艺术形式的丰富与文化的多元;洞察到它们的共通,我们便领悟了艺术超越时空与形式的本质力量——那便是人类永不磨灭的,以有限之形,追寻无限之神的共同渴望。祝我们的心境,如一幅好的写意,留白处皆有余韵;或如一片纯粹的抽象,充满自在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