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岩丨怀土之情:人与土地之间的唇齿相依、能量互动与精神疗愈
更新时间:2025-12-27 09:49 浏览量:1
《拾穗者》 【法】让-弗朗索瓦·米勒 巴黎奥塞美术馆
引言
"悟戍卒之言,断怀土之情,高四皓之名,割肌肤之爱。"——汉·班彪《王命论》
“土”在中国传统文化的五行中居中央,最为尊贵。土地承载着代代相传的记忆。土地不仅是物理存在,更是精神与文化的载体、超越物质的关联。农耕文明的节气仪式、游牧民族的迁徙路线、原住民圣地传说中的地质印记,都体现着人类将历史与信仰编码写进土地的方式。从道家“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宇宙观,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难以化解的地气说。今天,土地仍然是连接乡土社会的精神纽带:在传统文化中,对土地的依恋是一种深刻的“文化基因”,它塑造了我们的精神世界和身份认同。传统中国是“安土重迁”的乡土社会。离家的游子常携带 “故乡泥土” 以慰藉思乡之情,土地庙则是乡村共同体的神圣空间,强化了基于土地的民族属性与集体认同。
在人类文明的长河中,土地作为人类精神镜像被视为灵魂的映射。深入血脉的“恋土情结”,土地被视为生命之源和最终归宿。从 “女娲抟土造人” 的神话,到 “入土为安” 的丧葬观念,将土地与生命起源及文明奠基紧密联系。人类赋予土地神圣的意义:耕种、建造、仪式、祭祀以及信仰,将土地从自然空间转化为承载文化的“圣地”。土地关联祖先坟墓、家族历史、生命价值及个人成长轨迹,成为情感寄托的对象。所谓“故土难离”,将我们的生命循环与土地紧密绑定,体现的是土地作为精神家园的意义。
在当今全球生态危机的背景下,重新审视这一古老的传统,或能为探索人与自然可持续关系提供宝贵的思想资源——土地不仅是耕种的对象,更是需要与之对话、共生的生命共同体。这种延续千年的信仰,至今仍默默塑造着中国人对家园、自然与文明的深刻理解。诗歌中“土地”常作为家国情怀的载体,如艾青《我爱这土地》中“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在丰富多彩的民间艺术中常见土地神形象与丰收场景,一些传统村落至今随处可见土地神龛,均传递出对土地丰饶与收获的赞美与敬畏。
杨千《虹》 造雪机,水泵等综合材料 蕉岭大地艺术季作品 2025年9月
观察一个族群文化的生命力,不仅在于它能保存多么古老的传统,更在于它如何能赋予传统以当代的形式和意义,继续指导人们的生活。澳大利亚原住民的“歌之版图”(Songlispnes)更是用行走和吟唱来维系与土地的精神对话。梦幻时代的祖先在行走中通过歌唱创造了地貌万物。因此,歌唱是在持续“创世”和维系土地生命。沿着祖先的路径行走并吟唱相应的歌曲,是一次重演创世、更新与土地契约的神圣旅程。歌者甚至能从声音中感知土地的“现状”。这些都不是隐喻,而是真实的感知方式。也能让年轻一代通过行走土地来学习,将地理、生态与文化认同融为一体。英国诗人谢默斯·希尼在《挖掘》中写到:“我的食指和拇指间/夹着矮墩墩的笔/我要用它挖掘。” 我们始终在用自己的方式,重新建立与土地之间那看不见却坚韧的根系。
印第安谚语所说:“土地不是我们从祖先那里继承的,而是向子孙借的。” 这种时空维度上的责任,早已超越了资源利用的范畴。今天,气候变化与生态危机反而唤醒了人类深层的共鸣与觉醒。当冰川消融、森林消失,土地沙化时,人们感受到的不仅是物质损失,更像是在目睹“记忆的溶解”。这种痛感或许已经刺痛沉睡已久的精神感官。我们失去了与自然的关系、与土地的连接,导致许多人从未体验过种植、收获以及感受四季的变化更迭。现代生活追求效率与速度,而土地的生长、季节的循环是缓慢的。这种节奏的错位,让我们更难与自然同步,也容易陷入焦虑与浮躁。
蕉岭大地艺术季发起人谢蓉和学术主持渠岩对话 2025年9月
现代科学正逐渐揭示古老的智慧,土地还可以反馈能量,土中的微生物具有疗愈功能。土壤中的益生菌可以通过刺激皮肤释放血清素,提升人的情绪与免疫力。土地自身的振动、植物释放的芬多精、溪流的声音、四季更迭的视觉韵律,都能调整人的脑波,缓解压力,恢复身心平衡。这是一种超越物质交换的、精微的能量交流。
人与土地的双向互动充满能量。人与土地的关系,建立在最基础也最深刻的物质与能量交换之上,产生唇齿相依的互动循环。土地是万物之母,提供给我们赖以生存的食物、水源和居所。如同唇齿相依,人类从土地中汲取养分,并以劳动和智慧回馈土地。我们的感知与交换不仅是物质的,也是能量的。故乡的水土蕴含着个人成长所需的“元气”或“天地灵气”,所以,回归故土能让人从生命的原点获得能量补给。
人类重新建立联结的尝试已经开始,越来越多人走进乡村,拥抱田野,重建人与土地的互动。更多人意识到土地健康与人类未来的紧密联系。可持续生活、环保行动成为许多人重新思考生活方式的重要方向。这种连接之所以能疗愈我们,或许正是因为在触摸土地时,我们也在触摸自己生命本源的存在方式——一种更缓慢、更循环、更相互依存的生命智慧。从梵高的《麦田群鸦》到泰德·休斯的《鹰》,人类始终在用艺术诠释这种难以言传的共鸣。这种连接最动人的地方在于它的双向性:当我们凝视土地时,土地也在塑造着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土地依然是我们精神归属的重要组成部分。
人类在自然环境中会产生“敬畏感”,这种体验能促进认知重构,形成精神归属。日本森林浴(shinrin-yoku)的科学依据表明,土壤中的微生物可能通过调节血清素影响人的情绪——这为“大地母亲”的概念提供了微观层面的注解。总之,“土壤微生物调节血清素”是森林浴有益身心健康的科学解释之一,与森林环境带来的视觉、听觉、嗅觉等多感官刺激,以及由此引发的神经系统和免疫系统的积极变化,共同构成了其改善情绪的完整机制。
蕉岭大地艺术季疗愈之旅 2025年9月
在现代社会,土地的疗愈力量正被以艺术的形式重新发现,有意识地将这种力量转化为公共体验。在广东蕉岭大地艺术季,艺术家利用当地竹、石等自然材料创作大地艺术品。在艺术与自然的交融场域中对话自我,完成“远离喧嚣、回归内心”的生命回响。艺术季还举办了“艺术疗愈之旅”。参与者置身于山川、稻田、竹林以及河流之间,在艺术家的引导下,通过与大地艺术作品的对话和静心课程,达成“与艺术共生、与自然共振”的疗愈效果。证明了土地与艺术的结合,能创造一个强大的疗愈场域。“艺术疗愈之旅”重新建立了与土地的能量连接,是一种回归生命本源、寻求内在平静的深刻方式。验证了一个深刻而古老的真理——人与土地之间确实存在着超越物质层面的能量流动与精神共鸣。这种连接不仅仅是诗意的比喻,更植根于我们的生物性、文化记忆和心灵深处。学员们在蕉岭感受到泥土的气息、风的声音、草木的触感……自然环境能温和地唤醒我们被城市生活钝化的感官,将注意力从杂乱的思绪拉回当下,调整生活节奏。让我们的身心都“慢下来”,在艺术的氛围中,感受自然的时间。通过观察一场雨的降落、一阵微风拂过,一片云的流动,达成心灵疗愈的效果。
艺术疗愈学员在渠岩作品《呼吸山房》体验 2025年9月
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千古传诵,“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道出了从世俗回归土地田园,以获得精神解放的渴望。这种将田园视为理想精神家园的美学,构成了中国乡村美学的基石。“怀土之情”的本质,是承认我们不仅是土地的物理居民,更是其能量中的一部分。它提醒我们,人类的健康——身、心、灵——从未与脚下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分离。在高速流动的世界里,重新培植这份“怀土之情”,或许是我们对抗迷失、寻求安宁、重建意义的最古老也最前沿的智慧。最终,我们关怀土地,正是在关怀我们内在的那片需要滋润、扎根与丰饶的心田。
艺术疗愈学员在夏天作品《呼庐》体验 2025年9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