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经】当我们谈论人文玉雕时,我们到底在谈论什么?
更新时间:2025-05-28 13:44 浏览量:2
藏玉多年,我愈发深刻地意识到,玉雕绝非仅仅是技艺的简单堆砌,它更是文化、情感与思想的深厚载体。随着时代的演进,玉雕也从传统的技艺展示,逐渐发展为更注重思想表达与个性彰显的艺术形式,恰似人文画一般。人文玉雕这一概念,正是脱胎于古代的文人画。在此,我愿以亲历者的视角,回溯玉雕从“为他”到“为己”的深刻蜕变,为玉友们提供参考。
人文玉雕:从匠器到心器的跨越
魏晋之前,绘画多为皇家画院服务,追求形似与装饰;直到文人画兴起,士大夫以笔墨抒怀,艺术才真正回归“人”的本质。玉雕亦然——古代玉器多为礼器、饰品,匠人按图索骥,鲜有自我表达。而人文玉雕,正是将文人画的“写意”精神注入玉石,让刀工成为心迹的延伸。
玉,自古被视为“天地精魄”,但千年来,它的价值始终被权力与市场定义:战汉玉璧象征王权,明清玉饰彰显身份,建国后的出口玉雕更是沦为创汇工具。而人文玉雕,第一次让玉石回归其本真——它不再是符号,而是创作者与天地对话的媒介。
玉雕历史演变:从皇权到人心的跨越
回溯历史,古代玉雕多为皇权贵族所垄断,其功能主要在于彰显身份地位与祈福纳祥。战汉时期的玉雕,造型庄重,工艺精湛,每一件作品都承载着深厚的文化寓意与政治象征。然而,这些作品虽美,却往往缺乏艺术家的个人情感表达,更多是对既有规范与审美的遵循。
进入宋元明清,随着士大夫阶层的崛起,玉雕艺术逐渐从皇权走向民间,成为文人雅士案头把玩之物。这一时期的玉雕,虽仍以仿古为主,但已开始融入更多个人审美与情感元素。士大夫们通过玉雕表达自己的情趣与志向,使得玉雕作品在保持传统韵味的同时,也展现出独特的个性魅力。然而,这一时期的玉雕仍未完全摆脱“为他人而作”的束缚,其创作动机更多是对传统文化的传承与致敬。
建国后至改革开放初期,玉雕制品成为国家出口创汇的重要手段。这一时期,玉雕作品多以满足国际市场需求为导向,风格上更加多元化,但整体上仍缺乏深刻的个人情感表达。玉雕师们忙于应对订单与市场需求,往往无暇顾及作品背后的文化内涵与个人情感。这种创作模式虽然促进了玉雕技艺的传承与发展,但也限制了玉雕艺术在更高层次上的探索与创新。
破局者:当代玉雕的觉醒时刻
转机出现在2010年前后。籽料价格飞涨,古玩城遍地开花,玉雕行业空前繁荣。更关键的是,一批跨界者涌入——美院毕业生、服装设计师、甚至程序员拿起刻刀,为行业注入新鲜血液。
2010年,卢开飞的作品《宋韵花鸟》震动业界。他大胆保留籽料皮色,以浅浮雕勾勒宋代工笔花鸟,将玉皮的黄褐化为枝干,白玉底色作花瓣,既有古画意境,又显玉石天成。此前,玉雕师视皮色为瑕疵,必去之而后快;而卢开飞却将其化为点睛之笔。这一创举,不仅打破“仿古即安全”的行业惯性,更让玉雕首次与文人画精神深度契合。
卢开飞之后,更多创作者开始突破,王永芳以汉代游丝毛雕技法刻写意山水,学院派玉雕师则将其他现代艺术设计理念融入玉雕创作中,甚至有人以键盘、鼠标为题材实验当代玉雕。这些尝试或许稚嫩,却标志着一个根本转变——玉雕师开始思考“我想表达什么”,而非“市场需要什么”。
人文玉雕的三大维度与三大矛盾
十年探索,我认为人文玉雕已经形成独特体系,核心可概括为三个维度:
1. 文房器:案头上的文人精神
宋代文人以书房为道场,文房玉雕正是这一传统的延续。素瓶、笔搁、墨床等器物,不求繁复,重在“以简驭繁”。王朝杰的“案头太湖石”系列最具代表性:他以青玉雕琢太湖石,保留天然孔洞与褶皱,仅以寥寥数刀勾勒轮廓。置于案头,恍如将山水微缩于方寸之间。
2. 无为玉雕:天工与人工的对话
“天做一半人做一半”是无为玉雕的精髓。我曾收藏一件青花籽料摆件:原石黑白交织如云雾,玉雕师仅在山巅处雕一孤亭,其余皆保留天然纹理。这种“少即是多”的智慧,既是对玉石本身的敬畏,亦是对“人工不可夺天工”的领悟。
3. 画面玉雕:皮色即笔墨
卢开飞开创的“画面派”,如今已成主流。一块红皮白肉的籽料,皮色可作秋叶、山峦甚至泼墨山水;翠青料的绿色晕染,恰似青绿山水画的层层皴染。这类作品不再追求“满工”,而是以玉石为画布,以皮色为颜料,将中国画的留白与写意融入刀工。
人文玉雕的崛起并非坦途。行业仍面临三大矛盾:
首先,籽料乱象与山料觉醒。
当下籽料市场鱼龙混杂,二上色、滚料横行,许多藏家转而青睐山料。碧玉、翠青、藕粉等玉种因“一眼真”特性成为新宠。这看似倒退,实则暗含深意——当人们不再迷信“籽料神话”,才能真正关注玉雕本身的艺术价值。
其次,创新与传统的平衡。
部分激进创新者全盘否定传统,作品沦为概念堆砌;而保守派则固守“仿古即高级”的偏见。其实,人文玉雕的真正生命力,在于“以古为新”。如卢开飞的成功,正是将宋代美学注入当代技法,而非彻底颠覆传统。
最后,悦己与市场的博弈。
有玉雕师向我坦言:“做自己想做的,可能半年卖不出一件;雕貔貅观音,月月有流水。”人文玉雕若想长久,需找到“悦己”与“生存”的平衡点。我的建议是:以商业款养艺术款,如同文人“以画养画”。
回望玉雕千年史,它曾是王权的印章、商贾的筹码,而今终于迎来“人文性”的觉醒。或许,这才是玉雕本该有的样子——不谄媚权贵,不迎合市场,只是安静地记录一代代匠人的悲喜与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