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 从文化在地到全球能见：蓝庆伟谈2024武汉双年展 - 凤凰艺术
更新时间：2025-06-01 03:13 浏览量：1
蓝庆伟
2024武汉双年展在武汉美术馆（汉口馆、琴台馆）开展，以“城市流体”为主题，全展设立“文脉探源” “边界交汇”“微光探寻”“未来编码”“生灵之境”五个展览板块，展示来自国内外的140余位艺术家为观众们带来200余件（组）多元化的精彩艺术作品，在城市社会的流转中探寻关于生命、社会关系与技术影响的艺术盛宴。
艺术批评家、策展人蓝庆伟长期从事当代艺术批评与策展实践，对于美术馆与双年展也有专题研究，并提出《文化视野与全球能见：东亚地区双年展的美术馆性》学术观点，文章围绕文化视野、国际能见、城市关系、美术馆本体四方面展开。
正值端午佳节，2024武汉双年展也即将于6月2日迎来闭幕。凤凰艺术对蓝庆伟的文章《文化视野与全球能见：东亚地区双年展的美术馆性》和关于2024武汉双年展的访谈进行整理，探讨2024武汉双年展作为文化引擎的重要性，解读全球与在地两种视域下双年展的发展之道。
以下是“凤凰艺术”为您带来的专访报道。
作为国家中心城市和长江经济带核心城市，武汉依托“两江交汇、三镇鼎立”的独特格局，在中部崛起战略中发挥着日益重要的辐射作用。在全球化与数字化的浪潮下，城市竞争力不仅取决于经济硬实力，更依赖于文化软实力的塑造。2024武汉双年展的举办，正是这座城市推动文化强市建设、提升国际影响力的关键举措。
2024武汉双年展现场（琴台馆）
六月初2024武汉双年展即将闭幕。本届双年展不仅汇聚全球艺术资源，促进跨文化交流，更通过艺术激活城市空间，带动文旅融合与创意产业发展。作为人流、资金流、信息流与创意的交汇点，武汉正借助这一国际性艺术平台，进一步强化其作为中部文化高地的地位，为城市高质量发展注入持久的文化动能。
艺术评论人、策展人，艺术学博士 蓝庆伟
凤凰艺术邀请艺术批评家、策展人蓝庆伟对双年展的文化功能与发展问题进行深入解读，他提出双年展需平衡"文化在地"与"全球能见"，通过学术引领和城市互动实现文化价值，为武汉等城市的文化建设提供重要启示。
01
蓝庆伟谈到，威尼斯艺术双年展所代表的全球“双年展”，在无形之中为各个参展国家和地区带来了内观与外化两种心态，这两种心态可以用“文化在地”和“全球能见”来概括。在一个略带竞技性的双年展舞台上展示什么样的作品，与在本国（地区）展示作品的选择思路上有着巨大的差别，即作品的代表性和普遍性之间的差别，这些展示和决策体现的就是文化视野。当然文化视野的体现并不限于此。当威尼斯艺术双年展的举办模式逐渐在全球各个地区落地生根时，一种被地域化理解的“双年展”呈现出无比丰富的多样性。在这个过程中，保持不变的是“双年展”的称谓和艺术展示的方式，而构成多样性的部分则体现着将世界性的“双年展”引入本地后呈现出不同地域、城市间文化视野的高低与差异。
位于军械库的Gaggiandre ©Andrea Avezzù
武汉美术馆汉口馆外观
20 世纪末与21 世纪初的世纪之交是亚洲的双年展的蓬勃发展期，当“双年展”的种子撒在东亚地区，一种全球下的地域性和地域下的多样性表现以此为根基不断衍生，其中包含着对威尼斯艺术双年展的美好想象，也糅杂着不同城市的能动差异。蓝庆伟认为“文化视野”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概念，而与文化视野构建相比，城市关系看似简单，就像很多人将“双年展”简化为两年一届的展览模式，将“双年展”汉语解读化、解读定式化，不关注变化中的语义学术差异。他谈到国际化是双年展的属性之一，国内外艺术家的有机组合是武汉双年展一直秉持的底色。在此基础上，城市的互动关系会在艺术、空间、观众之间形成。
在“双年展”、美术馆的展览举办过程中，文化视野和全球能见是共生的问题和“双年展”的复调，文化视野在不同“双年展”的具体呈现中也有所体现，这也是业界评判一个“双年展”重要程度的核心标准。“全球能见”想必是所有举办“双年展”的主办方和参加双年展的艺术家的共同诉求，但其带来的共生问题是无时无刻不与地域中心化进行博弈，这也成为评判组织者文化视野的试金石。
2024武汉双年展现场
“文化视野构建是每个双年展都面临的挑战，武汉双年展也不例外，其中的深层关联是基于学术议题展开的，是隐性与形而上的，其最近的一步是最新艺术议题的关照。当然这一议题的表现方式是展览主题、艺术家和艺术作品的拟定与选择。”蓝庆伟说道。
将目光从武汉延伸至东亚，蓝庆伟谈到“双年展”在东亚主要呈现出三种与美术馆关联的特性。首先是城市性，特性是基于城市名片或城市文化修好展开，以中国大陆的双年展、日本的大地艺术祭为主，以此衍生出美术馆化的“双年展”场地，福冈亚洲美术馆与福冈亚洲美术三年展是其中的典型案例；而作为“双年展”场地的美术馆又需要背离美术馆的原有功能，这一点主要体现在横滨三年展中。其次是展览性，“双年展”的展览性与美术馆的展览性在本体上有共同性，因此两者有天然的双向吸引力。最后是美术馆性，如果将“双年展”和美术馆的主体调换，不免发现，若美术馆作为主体，美术馆的美术馆性是首先要考量的部分，而“双年展”的城市性则与美术馆没有必然的关系，作为客体的“双年展”的展览性被内化为美术馆“美术馆性”的一部分——收藏、研究、教育等内容在美术馆性之中不可或缺，甚至可能超越双年展作为单一展览的比重。
02
正如蓝庆伟所说：在双年展的举办过程中，艺术与城市是一个双向奔赴的命题。对于艺术而言，其城市性主张的核心目标是期待双年展资金的稳定性——尤其是城市作为资金赞助主体；对城市而言，有威尼斯等众多将双年展艺术节打造为城市名片的国际案例在先，再加上双年展在投入与回报率远超其他项目的良好效应上，引得无数中大型城市争相采用双年展的形式开启本城市的文化形象转向。
2024武汉双年展开展至今，通过云端共享的形式辐射全国200万艺术爱好者。大量外地游客专程赴汉观展，展览有效拉动了周边餐饮、酒店、交通等消费，成为武汉“演艺+文旅”模式的重要组成。这种文化消费热潮与武汉建设“国际消费中心城市”的战略目标高度契合。
2024武汉双年展现场
蓝庆伟谈到，在城市的全城参与和文化形象之外，更为微观的双年展城市性体现在主题之下本土艺术家和国际艺术家数量、作品的主题匹配度上。在每一届的双年展参展名单中，我们都能读到有关艺术家数量和他们国别数量的数字，这些数字和国际性的策展人的名字一样，会给双年展的国际性带来直观的视觉体现。这里要讨论的微观的双年展城市性，是将视野拉回至双年展本体，从视觉效果的表象转向一种展览文化视野的讨论，这种讨论集中表现在本土重要但与主题不尽相符的艺术家和作品上。
第十四届光州双年展外观
2000年主题为“人类+空间”的第三届光州双年展，有来自46 个国家的246位艺术家参加，但受到了“有些像个韩国民间节日”的批评，“尽管倡导全球化主题，规模缩减的2000光州双年展还是展现出民族主义特征的复苏。”尽管大标题‘人类+空间’给所有的作品一个公共的定义，但许多参观者却难以理解这短语背后的意思，它只是为以传统地理领域划分艺术作了铺垫，这是前两届艺术展欠缺的，这次光州艺术展的举办者原想通过展出世界各个地方的作品来达到全球化的目的，但却使得展览像个收藏前卫作品的贮藏室——虽然前卫，但还是个贮藏室。”这种批评对中国的双年展有着更为必要性的参照，国内双年展一片“同质化”“本土化”“国际艺术家陪跑化”等质疑声首先是对双年展专业性的质疑，也是对双年展城市性文化视野层面的批判，这需要将双年展从全民节日的大众性、官本位的政治性脱离，转而向文化视野的专业性迈进。恰如一座城市发自内心地对一个双年展充满期待，所期待的核心并非是短暂的欢愉与虚荣，而是在全民节日这一最低要求之上的文化视野的全球能见——正如在太空中的宇航员回望地球时的全景效应，一座拥有双年展的城市独特属性是放置在全球视野下的文化能见。
03
抛却双年展对一座城市的影响力，双年展展览本身仅是在一座城市的某些空间内呈现——双年展的所在地是展览现场，这种展览现场既包含临时的展览空间，也包含固定的展览空间，还包含着美术馆的空间。蓝庆伟认为“固定的临时空间”这一称谓给到光州双年展展览馆并不为过，这一为光州双年展而生的展览空间成为历届光州双年展的中心场地，这一空间的建立让光州双年展两年一次的“临时”展览有了固定的展示场所，并以此蔓延至城市的其他空间。
福冈亚洲美术馆外观
与双重“展览性”的冲突不同，一种基于双年展展览而生成的美术馆也在东亚发生，福冈亚洲美术三年展与日本福冈亚洲美术馆便是这样的关系。福冈亚洲美术馆和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建馆案例，无不提示着某种特别展览的展览性和美术馆展览的展览性之间的共性，在这一点上，双年展作为新建美术馆开馆展的案例成为不得不关注的重点，以2022武汉双年展为开馆展的武汉美术馆（琴台馆）都属此类。
武汉美术馆琴台馆外观，是目前国内最大清水混凝土单体建筑
在这个视角下，双年展更多地成为新建美术馆的展览之一，不再有着凌驾于美术馆之上的展览性存在，也不再是决定美术馆性格的关键因素所在，在这个层面上，双年展的展览性和美术馆的展览性是合二为一的。双年展与其他的展览无异，是美术馆循环往复的万千展览项目中的一个而已。
在近几年中国的双年展中，呈现出了对“亚洲”“东南亚”等区域艺术概念的研究与关照。在亚洲概念下的区域研究趋势，不论是东亚、南亚还是东南亚，以中国为基点，向外辐射找寻更大范围下的坐标与位置，成为美术馆、双年展的课题之一，基于亚洲视野的寻找，美术馆、双年展的文化视野也将逐步清晰。在这个过程中，全球能见的具体办法也在逐渐显现之中，通过双年展这一本身就具国际通行性的事务展开交流，重点之一在于展览呈现之后的全球能见，而“能见度”的高低在于文化视野和艺术表达的选择与准确性上。
展览现场
蓝庆伟对双年展的思考超越了简单的“好与坏”的评判，而是以批判性的眼光审视其存在的合理性、面临的系统性困境，并积极探索在特定语境下，双年展如何通过深度挖掘“在地性”、强化学术引领、创新运作模式、拓展公共连接、注重长效机制，从而真正实现其作为“文化引擎”的价值，推动地方乃至更广泛区域艺术生态的健康、可持续发展。
“作为起步中的武汉双年展，站在历史的肩上，呈现出了当仁不让的态势。希望武汉双年展能一直坚持下去，届届不断，学术质量如这座城市的地理位置般九省通衢。”蓝庆伟说道。2024武汉双年展以“城市流体”为轴，将水的物理属性升华为文化流动、经济活力和国际联通的象征，成为武汉城市品牌建设的典范之作。它既向内深耕长江文脉，强化市民文化认同；又向外链通全球艺术网络，刷新武汉“内陆开放新高地”的国际形象。
当源源不断的观众在琴台馆的《武汉的钥匙》前驻足，在汉口馆的交互装置中沉浸，武汉已通过这场艺术盛事向世界证明：一座城市的文化能量，恰似长江之水，在持续流动中孕育无限可能。
关于艺评人
蓝庆伟
艺术批评家、策展人。艺术学博士、成都大学教师。
长期从事当代艺术批评与策展实践、当代艺术史研究与写作。在策展领域专注于批评性与研究型展览的策划，涵盖重要艺术家个展、主题性群展、文献展与双年展等；出版当代艺术研究专著《21世纪中国艺术简史：2000—2018》《贵阳叙事：贵阳当代艺术的发展史》《艺术与操作——“广州双年展”历史考察》《西南艺术群落研究》（主编）等；有丰富的美术馆建设、运营管理经验，出版美术馆学研究专著《美术馆的秩序》《美术馆的秘密》《从六面体到克莱因壶——没有边界的美术馆》（主编）等。
图片由武汉美术馆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