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识巨匠:许铁生与中国现代艺术的南洋之路
更新时间:2025-08-28 16:07 浏览量:1
他与赵无极同窗,却毅然南渡新加坡;身为林风眠弟子,更成为一代艺术启蒙者。
许铁生首次大型回顾展,揭开一段尘封的历史。
引言:历史的回响与重构
2025年8月,《重识许铁生》展览于新加坡品艺画廊隆重开幕。这是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首次对艺术家许铁生(1914–1997)艺术生涯的全面回顾。展览将展出其绘画、木刻、雕塑等五十余件作品,并系统梳理相关文献档案,力图将这位长期被遮蔽的艺术家,重新置入中国与新加坡现代艺术史的双重语境中。
图片信息:许铁生在1937年-1940年国立艺术专科时期的写生照片
许铁生的艺术道路,是二十世纪华人艺术家“南来”历程中一个极具代表性的案例。他既承继了国立杭州艺专的现代主义薪火,又在马来亚和新加坡展开跨文化实践与艺术教育,为区域艺术史留下不可忽视的印记。
图片信息:许铁生1937年自拍照,摄于中国一九三七年八月抗日战争时期,画面中艺术家手持“呼吁祖国同胞抗战胜利”标语的报纸,艺术家自称“三七.八国难期拟图”。
学脉渊源:杭州艺专与现代主义摇篮
1934年,许铁生考入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师从林风眠、潘天寿、吴大羽、蔡威廉、常书鸿、关良等一代名家。他与赵无极同窗,亦与朱德群、吴冠中等先后同校求学。这一代艺专学子,在抗战与流亡的岁月中,共同塑造出“中西融合”的现代艺术观念与实践。在1935年国立杭州艺专已经成为当时全中国最顶级的艺术学院,许铁生经过六年在顶级学府的成长,从1937年抗日战争开始,跟随老师与同学从杭州播迁到诸暨,再到长沙和沅陵,最后前往贵阳和昆明持续在战争中学习艺术,传播艺术,实践艺术;经历了杭州孤山舒适的课室里写生创作,也经历了每天都在逃难时的路边水彩写生,再到被日军连夜轰炸的贵阳城中速写故去的同胞,参加抗日的木刻展览;每一次经历让许铁生内心变得更加地强大。他立志要用艺术改变环境,时刻牢记林风眠老师的话:“为艺术战” 而前行。
图片信息:1936年 许铁生和杭州国立艺专的芦花社的成员门在杭州绍兴禹王庙台阶前留影(后排左三为许铁生,后排右一为年轻的赵无极)
图片信息:1937年7月 许铁生与杭州国立艺专的部分同学在校门前留影(左三为许铁生)
图片信息:许铁生在杭州艺专民国26级的西画系同学,在许铁生同学录唯一一张老师蔡威廉与许铁生及同学们的合影。(备注:照片黑衣为蔡威廉、白衣第二排右三许铁生、白衣第二排右二高冠华、白衣第三排右二为赵无极)
不同于赵无极、朱德群战后远赴法国、融入国际艺术浪潮的选择,许铁生独辟蹊径,南迁新加坡与马来亚。他的艺术并未走向抽象抒情,而是始终贴近现实、关注社会,聚焦于日常生活与普通人的形象。这一艺术取向的差异,正反映出同一代艺专人在历史变局中多元而复杂的艺术路径。
图片信息:1938年,国立艺专部分学生在沅陵惜别林风眠先生,其中许铁生在前排,吴冠中在后排。
图片信息:1937年许铁生毕业纪念册中林风眠赠言页,及林风眠早年赠予许铁生的个人照片
在许铁生珍藏的毕业纪念册中,策展人石芮豪(Rick Shi)发现了林风眠先生于1937年写给他的赠言:
“.…..你的努力是令人钦佩的,所以我一点也不替你担心。你的确不愧有‘铁的意志’。永远保持你的态度,在我们分别以后,就是我对你的热望。最后,我们虽是分别,可是我们的心永远是联系的……”
图片信息:上图为许铁生1937年在杭州艺专毕业时老师同学录中赵无极送给许铁生的个人照片与作品照片;下图为赵无极在毕业时送给许铁生的毕业寄语。
同年,赵无极也写下这样一句鼓舞人心的话语:“困难是等着你去克服而设立的!”这些话语伴随许铁生从战火岁月直至南洋终老,激励他始终勇敢面对挑战,坚守艺术理想。
图片信息:1939年,许铁生和杭州艺专的绘画系同学们在云南昆明安江教室门口惜别赵无极合影(前排左起分别为易光辅、赵无极、庄华岳、陈浩、顾元光,后排右起为许铁生、董光昌、陈湘燕、张林英、周礼慈、任先进),左上角有许铁生签写“1939送赵君 滇”字样。
图片信息:图片为许铁生1940年国立艺专毕业后的毕业录,绘画系主修老师常书鸿与绘画系同学留影(前排左三为常书鸿、后排左二为许铁生)
图片信息:1940年4月国立艺专两广同学拍摄于安江留影(前左一为许铁生)
图片信息:许铁生1940年国立艺专毕业后的毕业录中照片,国立艺专校长滕固与全体同学留影(第一排左六为校长滕固、第四排左四为许铁生)
南洋实践:教育启蒙与艺术创作
1940年,受杭州艺专校友郑天送邀请,许铁生南渡新加坡,曾在马来亚瓜拉庇朥满怀报复和几位朋友发起过中西艺术展览会宣言。由于日军在1941年底侵略马来亚,这场展览会以失败告终;但是宣言的精神力量让他没有放弃,依然智慧地利用美学教育在中小学传播艺术的思想。他曾任《南洋商报》摄影记者,并于1948至1977年间任教于公教中学,成为新加坡现代艺术教育的重要奠基人。三十年间,他培养大批优秀学生,其中蔡逸溪、朱庆光等后来成为新加坡艺术的中坚力量。
图片信息:许铁生1940年底从国立艺专毕业后受到雕塑系同学郑天送邀请来到新加坡在新加坡植物园留影(左一为郑天送、左二为许铁生)
图片信息:1941年许铁生在马来亚瓜拉庇劳中华学校教书,部分学校老师留影(后排左三为许铁生)
图片信息:1940年代许铁生摄影作品—新加坡风景
对于许铁生而言,教师的身份是白昼的讲台,而艺术家的使命则是黑夜里的星火。粉笔书写的是生计,刻刀雕琢的才是生命。当教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他通往艺术圣殿的另一扇门,才真正敞开。
他不仅在校内培育桃李,更利用假期积极融入新加坡艺术界的核心圈层——加入由艺术家叶之威、陈城梅艺术家领导的“十人画展”系列活动(现为东南亚美术协会)。这个活跃于20世纪中后期的艺术团体汇聚了当时一批致力于探索南洋风格的画家,许铁生与同仁们一道,多次深入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泰国、柬埔寨等地采风写生,足迹遍布热带雨林、渔村古庙与市井街头。
这段经历极大地拓宽了他的艺术视野。许铁生不仅亲身体验了吴哥窟的雄浑石刻、婆罗洲的热带风情,更在与叶之威等同仁的交流碰撞中,深化了对南洋多元文化的理解。这些鲜活的地域与人文元素,后来都潜移默化地融入他的木雕与绘画创作之中,成为其作品独具南洋生命力的关键来源。通过画会的集体创作与展览,许铁生也从一位艺术教育家,进一步成长为新加坡现代艺术运动的积极参与者。
图片信息:1955年公教中学毕业刊中许铁生作品页
正如恩师林风眠所言,他生就“铁的意志”。六十年漫漫光阴,未曾有一日放弃对艺术的追求、对自我的忠诚。退休之后,他反而真正走向了艺术生命的盛期——将所有时间与心力,全然托付给了创作。即使在1983年不幸中风之后,他依然用不再灵活的手和脚坚持创作。
在女儿的回忆中,父亲总在天未亮时起身。晨练之后,便径直走入工作室,拿起刻刀与槌子,埋首木雕之中。从晨光熹微到夜深人静,他一刀一锤,专注如初。那段时光仿佛不再流动,他也仿佛不再是白发苍苍的老者,而是回到了杭州艺专的年代——那个手执画笔、心怀理想的青年,仍在以刀为笔,以木为卷,书写他从未完结的艺术之梦。
图片信息:1963年许铁生加入“十人画展”之“泰柬之旅”与全员在柬埔寨吴哥窟写生留影
作为创作者,许铁生早期多以油画、水彩描绘风景人物,1960年代末逐渐转向水墨与木雕。与吴冠中探索“形式语言”的路径不同,许铁生的木雕创作融汇民间生活智慧,以渔夫、农妇、舞者、划龙舟等题材,礼赞劳动与生命。他强调雕塑应呈现“东方风格、真实感人”,其造型既源自学院写实训练,亦借鉴吴哥窟浮雕的叙事性与欧洲雕塑的空间处理,形成独具南洋气息的艺术语言。正如他所说:“美术是不分种族的国际语言,可促进民族谅解与文化交融……借此我们重新获得真正的自由与生命的价值。
图片信息:1977年许铁生正在创作《行人路过》木雕雕塑作品过程中留影
学术价值与历史定位
从更广阔的视野来看,杭州艺专出身的艺术家群体散布世界各地:赵无极、朱德群融汇中西、影响国际抽象艺术;吴冠中贯通“形式与笔墨”,搭建中西美学之桥;而许铁生则扎根东南亚,通过教学与创作,拓展出一条与欧洲现代主义并行、却更具在地意义的艺术道路。
他的木刻版画与木雕雕塑,既延续中国现代主义的源流,又融入南洋地域文化,形成一种跨地域而又深植本土的艺术表达。正是这类曾被主流叙事忽略的“历史缺页”,本次展览意图补全——许铁生不仅是一位个体艺术家,更是东南亚地区艺术史中一个关键节点。
(图片来源:1955年新加坡艺术界合影,合影中有张荔英、林学大、陈文希、许铁生、陈之初、锺泗滨、刘抗、陈宗瑞、林友权、刘太格、沈雁、黄曼士、陈世集、许振第、郑天送、黄葆芳、著名印度舞蹈家Bhaskar夫妇 等艺术界重要人物)
结语:重识·重构·再出发
《重识许铁生》不仅是一场艺术家的回顾展,更是一次历史叙事结构的修复行动。许铁生的生涯映射出现代中国在动荡年代中的文化离散与艺术重构,也为新加坡现代艺术教育与创作实践奠定了重要基础。
在当代重新审视许铁生,我们不仅致敬一位跨越时代的教育家与创作者,更借此建立新加坡乃至东南亚艺术研究的新坐标。他的艺术遗产提醒我们:应以更开阔的视野、更细腻的笔触,书写跨国现代主义中曾被边缘化的叙事,重建多元、包容的艺术史观。
展览地址:PRESTIGE GALLERY,39 Keppel Rd, #03-01, Singapore 089065(新加坡)
展览时间:2025年8月17日 - 10月9日
现场展览照片
作品信息(部分)
自画像(抗日时期的作品),1939,纸本水彩,28.5 x 24.6cm
静物与石榴(杭州艺专抗日时期作品),1939,纸本水彩,54 x 38cm
杭州村庄,1935-1936,布面油画,37 x 45 cm
人力车站(新加坡),1940,纸本水彩,27 x 23.5 cm
椰子树与小屋,1941,纸本水彩,30 x 23 cm
摔跤,1949-1952,油画,56 x 86.8 cm
加冷河的工人,1950年代,纸本水彩,39 x 56.5 cm
致敬毕加索,1958,油画,78 * 99 cm
泰国泰姬陵(卧佛寺),1963,纸本水彩
胡姬花系列 - 石斛兰,1959,纸本水墨,30.4 x 45.5 cm
胡姬花系列 - 卓花石斛兰,1959,纸本水墨,30.4 x 45.5 cm
母子像(苏门答腊),1970,木雕雕塑,64 x 23 x 13 cm
运输(新与旧),1981,木雕雕塑,44 x 67.5 x 20 cm
捕鱼归来(马来西亚),1980,木雕雕塑,31.5 x 106 x 15 cm
水上人家 (柬埔寨),1973,木雕雕塑,79 x 33 x 15.5 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