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香》第二章：三十六

更新时间：2025-03-12 19:00  浏览量：8

我们走进暮色。

往府路方向。街上到处挂着灯笼，闪烁，跑马一样。而我们看到它停留的帽子那样大小的光圈。

"换回来的花越多越好吗。"

路上的车紧迫的鸣笛，优柔寡断开过去。

"换是一种方式。花已经在手里了，静静地。火红，就像情人的到来。那个行为本身的艺术就存在了。从内心付出真诚，带着植物本身的寓意。至少，是沿着通达心情和舒畅而给人温暖，如此，才更为美妙。"文明说，我们初次赶上。

转过两条街到路口我们便听到喧闹声，侧面的街边站满了卖花的人。他们自己首先陶醉了，大声招呼：花、花、花……——尖口利舌的街边。递给人应接不暇的样子。我们买了木桶里扎好的两捧玫瑰花，十八朵，小心翼翼地拿着，茎的上部分错落着肥大的刺，溜尖，底座像小奶畔，心想送的时候要避开啊。

我们走到人群里，恭候多时一样，有些激动，一时忘了到底要做什么。我和文明为怎样开始而面面相觑，不知道先给谁，要么是人们都这样想。同样，三个女孩站在一起腼腆害羞地笑，走过来的男孩匆匆地换了花逃走一样，头也没有抬起来，只能看到他们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文明看着我笑。这时，一对夫妻带着孩子走过来："你们好，祝你们幸福。"我愣了一下，急忙把花递过去交换，她的花我在拇指和食指间接回来。文明和那个男人握了手，我们四个人异口同声地说："祝你们幸福。"然后我们都笑起来。接着交换就开了头："送给你，""送给你，""祝你幸福。""祝你幸福。"立刻就升起好感和垂爱，或许是我们身体倾斜，点头，伸出胳膊去送，去接，或者像不许怠慢，更像不容错过。前前后后都是人。似乎每个人身边都会让出一小块空地儿，当然，人们都乐不可支。

试想一下，这样的场景——

我所能找到的最贴近的描述，即使你没来，仍然让你感觉身临其境。

一下是梅花，一下是稻谷穗，木棉花、三角梅、风铃木、棕榈叶，还有甜象草……令我想起胜舍河边的柳毛。人们不停地交换，一片祝福的声音。不知道送了多久，仍然像开始时一样送的真诚，因收到而满足，而且已经不用送只收了，那些向日葵花，洗发水的味道，怀抱里都是。听说这一条路两公里，这个城市的人，下辖六个县，县里的公社、大队、小队的人，差不多都来了。一眼望不到边。我看了一下，并不是不送了，转过身就是原来的对面，仍然送。文明跟在我身边，直到来时的路口犹在兴致勃勃地注视，看到两侧所有的商铺里红彤彤，围满了人。我们走过去："艾粑，文明，你要吃几个？"

"四个，先吃四个吧。"

深绿色的艾粑一股青蒿的味道，文明咬了一口说："还要四个，或者八个吧，八个。"

"文明，你要想好了，前面还有肉卷、捞叶煎蛋、鱼饼、枝沟鹅肉、和乐蟹、煎堆……你看……"

"我都可以。"

"语言无限大。"我说，怀抱着那些花和枝，触在下巴上，稻穗干透了，大头针倒立一样。

我们走到卖肥鸡的地方，鸡摆在木板上，鸡脖子扭到后面插进翅膀里，嗜睡，嗜睡一般。每两个都像一对，好似一双鞋。回头就取一只、两只，后面的人又添上，一晚上都在添啊，添。灯光下油一滴一滴流下来，在本来案板上的油渍里就像抹掉卖鸡人多余的话。文明伸出两个手指，朝我咧嘴笑："两只，两只。"

十二点钟了！

当我们走出那条街，背后仍然牵着嗡嗡声。或是那些县下面的人走了，老人和孩子走了，但人潮仍然涌动着——他们一直会持续到凌晨三点、四点钟，仍然送、送、送……这一年一次的盛会。这些花从何而来？我想象着，激情大大越过了原始行动，或是有下一年再来的坚定吧，以后三年，二十年，从不落一年。"这一晚我们投入其中真是狂热，实际上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盛大的场面，这一晚！所有人走出家门，我相信这里面有诗人、教师、画家、家庭主妇……同一个动作，既简单又超然物外的感觉。没有人会忽视这样的氛围，这样大的号召。

"多亏我们盛装而来。明晚我们就暂时分开了。"文明说。

"你的话拨动心弦。"

他一手捧着玫瑰，仿佛是整个晚上的杂花生树，另一只手慢慢下坠的——肥鸡。卖鸡的人给分开了，两个袋子。文明宣称，等过一会儿就吃。

*——离晚上还早呢。还早。

上午。"这个习俗源自唐代，从前是换香烛，逐渐改成换花，意在新春伊始互相祝福，青年人则把这当成结交朋友的好时机，以花为媒。"文明说。我们去之前为此做了准备。那时对很多行动充满焦虑。衣服仍在床上，一件一件试穿，在镜子前扭头、侧身，然后退两步，又上前，就像猫换一个位置羡鱼。

已经迫不及待了。

单缸洗衣机每晚都有人用，有时疯狂地转，往一个方向甩，发出呻吟声后就停止了，没有人去看，它自己又启动了。

洗衣服我们忙坏了。被单、床单遮住了客厅的光亮。又多拉了一根白色尼龙绳；捆扎纸箱时，里面装满杂志。衣服从洗衣机里捞出来，贴着我的肚子拧干，衣服前襟湿淋淋，洗漱间到阳台之间羊粪一样的水滴。文明擦地。还剩最后一个枕套了。

他挽着裤脚，半袖衫，胳膊一前一后拉锯一样，一边吟唱诗歌。"每一小块地方都要擦。"他说。犹自地用力、用力擦。我往地上灌水，哗哗扫，很快黑色的泥水就流回来，又扫，又扫。最后露出水磨石地面原有的，灰白色藤壶一样的斑点，客厅宽敞了。如果日常：

水变浑了你不要动它不就行了。

最后我穿驼色风衣，米白色薄毛衣。文明拿出了新的白衬衫，深灰色西服。我的风衣比较修长，收紧腰身，配咖色土黄格裙子，嫣红的嘴唇。

当几十年过去。

所有现在的玫瑰都是那十八朵，它们甚至颜色都没有变。我九朵，文明九朵，尽管现在的回忆遥远，仍然像火狐狸的眼睛。

我在今年，二零二五年，正月十五回到了这里……当然，我一直想，或是现在可以面对了。回来，回来，痛哭一次，怀念我和文明永远的换花。

待续

2025年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