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在笔墨间:中国山水画与本体的艺术契合
更新时间:2025-09-25 18:00 浏览量:2
千百年来,中国画家始终在"体道"的道路上执着探索。
从魏晋宗炳"澄怀观道"的宣言,到唐代符载称张璪创作"非画也,真道也"的赞叹,再到宋代韩拙"默契造化,与道同机"的阐释,中国艺术精神的核心始终指向那个玄妙难言的"道"。
然而,"道"与绘画的关系,绝非简单的符号对应——用水墨表现"玄之又玄",或以笔墨象征"一阴一阳",这种表层的形式关联难以承载"道"的深邃内涵。
五代 董源 溪岸图 109cm×221cm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在画面上呈现那个"无状之状,无物之象"的终极实在。
"道"的本质决定了其不可言说性。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庄子描述其"物之生也,若聚若弛,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
历代注疏者或将其视为实体,或贬为思维工具,这些二元对立的解释都未能触及"道"的本真状态。
现象学为我们提供了新的视角:不是将"道"看作超越的实体,而是理解为人与万物原初的交融状态——一个主客未分、物我两忘的本然境域。
五代 巨然 层岩丛树图
在这种状态下,天地万物如其所是地呈现,意义自然涌现而非强加。这正是中国山水画追求的最高境界。
宗炳提出"山水以形媚道",但自然山水与画中山水存在本质差异。画作经过画家心灵的过滤,如何能避免成为主观心理的投射?
关键在于画家如何超越现成性知识,创造出能使观者直接契入"道"的境域。古代画家通过"离形去知"的创作方式,剥离常规认知框架,让山水呈现本真面貌。
但这并非要求画家完全摒弃经验——而是将文化积淀转化为新的表达结构,使画面呈现出既熟悉又陌生的"天机"状态。
元 倪瓒 树石幽篁图 29.3cm×60.7cm 1368故宫博物院藏
"天机"作为"道"显现的枢纽,具有偶然性与必然性的双重特征。沈宗骞形容其"如弩箭之离弦,如震雷之出地",来不可遏去不可止。
画家虽无法掌控天机,却能通过修养准备营造其降临的条件。当"天机"降临,画家进入物我两忘的创作状态:"心怀怡悦,神气冲融,入室般礴",此时"笔墨空灵,笔外有笔,墨外有墨",作品达到"天成"境界。
清代画家描述的创作体验——"心手间有勃勃欲发之势""自成天蒙"——揭示的正是这种与道合一的身体状态。
中国山水画的独特价值在于,它不仅是"道"的图像诠释,更是"道"的具身化呈现。
元 黄公望 天池石壁图
画家通过长期的修养功夫,使身心融入自然节奏,在创作瞬间与"道"相遇。这种相遇不是概念认知,而是整个存在的共振;不是视觉再现,而是生命境域的直接敞开。
画作成为"道"的临时栖居之所,观者通过凝视画中山水,同样可能触发与道契合的契机。
当代艺术常陷入技术主义或观念游戏的困境,而中国山水画传统提醒我们:真正的艺术应当是对"道"的回应。
这种回应不是通过说教或符号,而是通过艺术家身心与世界的原初交融,在画面上留下"道"的踪迹。
明 董其昌 山水图
当画家忘怀技巧、摒弃成见,让笔墨自然流淌时,"道"便在那看似不经意的笔触间显现。
这或许就是中国山水画历经千年仍能打动现代观者的秘密——它保存了一种与世界相处的本真方式,一种让"道"在人间显现的艺术智慧。
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山水画不仅是美学现象,更是存在之学。
它告诉我们:艺术的最高境界不是技巧的炫耀或观念的表达,而是为"道"提供一个临时的家。
当画家与观者在画作前共同进入那种物我两忘的状态时,"道"便在我们中间显现——不是作为对象被观看,而是作为存在的本真状态被直接体验。
这也许就是宗炳"卧游"理想的现代诠释:通过艺术,我们得以在纷扰世界中守护一方与道契合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