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丑不成戏——京剧丑角艺术研究》：从小行当切入大文化

更新时间：2025-05-31 14:09  浏览量：2

在京剧生、旦、净、丑四大行当中，“丑”虽居末位，却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戏曲行话“无丑不成戏”“丑是戏中胆”的说法，生动道出其在舞台上穿针引线、画龙点睛的关键作用。然而，与丑角艺术的独特魅力和深厚价值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学界对其系统性研究寥若晨星。5月8日，由花山文艺出版社主办的赵兴红《无丑不成戏——京剧丑角艺术研究》研讨会在京举行。该书以具体作品为切入点，系统探讨京剧丑角的发展历史、舞台形式、艺术功能、美学意蕴等，深入挖掘丑角表演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深层联结，为京剧丑角艺术研究开辟了新路径。该书入选了2023年度国家出版基金资助项目。

——编 者

《无丑不成戏——京剧丑角艺术研究》，赵兴红著，花山文艺出版社，2024年6月

新著开启研究新篇

□廖 奔

该书是我国首部对京剧丑角艺术展开既系统又切实研究的理论著作，在京剧丑角艺术研究上具有开拓之功。作者选择了难度较大的丑角进行研究，弥补了学术界生、旦研究较多，而丑角研究较少的缺憾，为我国戏剧史特别是京剧艺术研究作出了贡献。

该书聚焦中国传统艺术的传承保护，包含历史研究、本体研究、美学研究、文化研究等多个维度。全书采访、写作历时十余年，对京剧从孕育、诞生到发展以来200多年历程中丑角的艺术特色、重要地位和影响等作了全面梳理和论述。细致而广泛地引用著作文献，反映出作者严谨的治学态度。该书从分析具体作品出发，系统探讨京剧丑角的历史沿革与发展现状，并分析了京剧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密切关系，深入阐述京剧艺术所蕴含的思想观念、美学精神、道德规范，对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丑角的历史极为悠久。司马迁《史记・滑稽列传》里记载的“优孟衣冠”中的优孟便是早期从事滑稽表演的角色。丑角真正受到尊崇始于宋元时期。有文字可考的最早戏曲剧本宋代南戏《张协状元》中便出现了丑角这一行当，剧本记载该角色脸上绘有一大块白色妆容。由此可见，从我国最早的戏曲剧本《张协状元》起，丑角就在戏曲表演中扮演着极为活跃的角色。

通常而言，众多地方戏最初都起源于当地的小戏。小戏早期多为“一丑一旦”的“两小戏”，之后逐渐发展为加入小生的“三小戏”。在舞台表演中，丑角往往承担插科打诨的任务，小旦则以展现风情为主，这是地方小戏初期常见的表演模式。随着戏曲艺术的发展，大戏逐渐走向成熟，文人开始参与戏曲剧本创作，如汤显祖创作的“临川四梦”，不仅在戏曲领域取得卓越成就，更在文学史上占据重要地位，戏曲整本大戏也日益增多。无论是地方小戏，还是“临川四梦”这类经典整本大戏，丑角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这部著作对京剧丑角进行了科学的分类研究。书中深入剖析角色、人物与形象，对蒋干、汤勤、齐庄公、高力士、程咬金、崇公道等众多丑角塑造的人物逐一进行分析，详细探讨丑角的装扮技巧、表演方式、人物塑造方法、人物在剧中的作用，进而深入研究丑角在戏剧整体中的功能与价值。此外，书中还特别关注丑角艺术的美学精神，最终延伸至对京味文化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探讨。

开启通往戏剧艺术

深层世界的大门

□施战军

该书突破了传统高校学术专著的刻板模式，以大众读者喜闻乐见的方式，融合知识梳理与精神诠释，为读者开启了一扇通往戏剧艺术深层世界的大门。书中对历史脉络的梳理并非枯燥的学术罗列，而是以灵动笔触勾勒出知识图谱，在精神层面的表达上，更跳脱出严肃学术写作的桎梏，如同一束光，照亮读者的精神世界。

该书深度践行“戏剧研究必须有舞台感受”的理念，深入探讨了演员、角色与表演方式等内容。第二章和第三章以舞台为核心展开论述，将舞台视为一个有机运转的系统。角色是戏剧舞台的根基所在，该书聚焦京剧丑角里的经典人物，深入挖掘人物背后的故事脉络。同时，该书还系统梳理了京剧历史上的名角，例如刘赶三，作者展现的不仅是一个名角的故事，更是角色所具备的解疑、治愈等功能，以及由此带来的精神解脱与升华。由此我们可知，角色构建起戏剧的体统，成为除曲、词之外，支撑戏剧艺术的核心要素。

第四章与第五章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作为研究根基。作者没有满足于角色的表面分析，而是深入美学层面，探寻与读者进行精神、意义、价值对话的可能。从学术建构角度，作者致力于激活丑角艺术的血脉，以“活的学术”呼唤形象复现与魅力重生，让传统艺术在当代语境下焕发新生，重建与读者的深层精神连接。

为丑角正名扬名

□柳建伟

首先，该书致力于为丑角正名、扬名。在京剧艺术领域，丑角一直是研究相对薄弱、未受应有重视的行当。作者赵兴红在研究过程中进行了大量具体剖析，深入阐述丑角所发挥的调剂作用及其在戏剧中不可或缺的地位。她从丑角对戏剧完整性与戏剧性的成全角度切入，以翔实的论述揭示出，尽管丑角在大部分剧目中并非主角，却是推动剧情发展、增强舞台张力的关键配角。书中不仅对京剧经典丑角戏中的角色进行了细致分析，还深入探讨了丑角的精神与文化内涵，全面阐释其喜剧功能、讽喻价值及其与精神文化的深层关联，从美学品格、精神特质和文化内涵等维度，对丑角进行了全新的定位，充分彰显丑角的独特性、重要性与不可或缺性。

其次，虽然该书以京剧丑角研究为核心，但它的价值远不止于此。其研究成果对其他剧种丑角乃至整个戏曲艺术丑角的研究，都具有显著的带动、影响和推动作用。书中在探讨京剧丑角时，还提及地方戏丑角在发展过程中的表现，以及其成熟后所发挥的作用，清晰展现出各剧种丑角之间相互影响、彼此借鉴的关系。因此，该书表面上聚焦京剧丑角，实则辐射整个戏曲艺术丑角领域，意义深远。

最后，该书兼具学术性与可读性。作者将丰富的史料、剧本、角色分析等内容融会贯通，以通俗易懂的方式呈现，降低了阅读门槛，使内容更具普及性，便于戏迷与普通读者理解和接受。此外，书中大量剧照的运用，实现了图文并茂，进一步增强了阅读的趣味性与吸引力，让读者沉浸其中，爱不释手。

三个维度展现丑角艺术独特性

□孟繁华

该书既是一部系统研究京剧丑角的学术专著，也是一部推广京剧艺术的通俗读物。全书从三个维度展开论述，一是对丑角艺术发展史的系统梳理。作者以京剧200余年发展脉络为线索，从徽班进京的孕育期切入，全面阐述丑角行当自诞生至成熟的演变历程，深入剖析其艺术特色、行业地位及历史影响。二是对丑角艺术本体的深入探讨。通过分析艺术形态、表演程式与人物塑造逻辑，揭示京剧丑角在舞台上的多元表现，其中既有形象塑造的千变万化，也有表演技法的独特规范，展现其作为独立行当的艺术完整性。三是对丑角艺术美学价值的挖掘。该书从表演特征、喜剧功能、文化隐喻等维度，探讨丑角如何通过“以丑显美”的艺术手法实现审美价值，引导读者与研究者更全面地理解这一行当的深层内涵，为京剧艺术理论体系提供重要支撑。

在美学理论层面，作者结合“审美”与“审丑”的辩证关系，指出丑角艺术并非单纯呈现“丑态”，而是通过夸张、讽刺等手法，将现实中的矛盾与人性的复杂转化为舞台上的艺术符号，既实现喜剧效果，又引发观众对社会与生命的深层思考。这种对艺术本质的探讨，提升了全书的理论高度。

值得关注的是，作者并未局限于京剧范畴，而是将研究视野扩展至宋元杂剧、南戏、昆腔、高腔、梆子、皮黄及民间小戏中的丑角，通过横向比较，揭示不同剧种丑角的共性特征与地域差异，进一步凸显京剧丑角的艺术独特性。

作者以严谨的学术态度梳理史料，以开阔的文化视野构建研究框架，字里行间更渗透着对京剧艺术的深厚情感。其扎实的资料基础、平实的论述风格与鲜明的问题意识，不仅为京剧丑角研究提供了重要参考，也为传统戏曲的当代传播与理论体系完善奠定了基础。

《无丑不成戏——京剧丑角艺术研究》插图

以乐人为本，以动人为善

□李朝全

该书以通俗易懂的语言，系统介绍京剧丑角艺术，兼具文化普及与艺术启蒙价值，不仅适合京剧及戏曲爱好者研读，也可作为大中小学生了解传统文化的参考书，在传播传统戏曲艺术方面具有重要意义。这样兼具学术深度与可读性的佳作，值得被更多人看见。

作者赵兴红采用的“文本细读”研究方法极具启发性。她选取经典戏曲文本，对京剧中的丑角角色（如蒋干、高力士等）及表演艺术家的技法进行逐一剖析，既从戏曲发展脉络中考察其演变轨迹，又将其置于京剧文化与传统美学坐标系中，结合具体剧目分析丑角在舞台上的功能定位与艺术价值。这种“微观分析”与“宏观把握”相结合的研究路径，不仅适用于戏曲研究，对文学、影视等领域的创作与研究也颇具借鉴意义。书中对丑角艺术的分析，为传统文艺的当代活化提供了新思路。在非遗传承与戏曲创新的时代语境下，如何实现传统艺术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是重要课题。例如，书中揭示“丑角并非单纯的‘丑’或‘恶’，而是通过夸张表演传递善意与智慧，实现‘以丑显美’的艺术效果”，这种辩证思维对理解艺术起源及传统戏曲的文化内核具有深刻启示。

此外，该书对文艺创作的启示超越了戏曲范畴。在小说、影视、网络短剧等领域，丑角形象的塑造仍有很大空间。当下创作中，因刻画难度大而回避“丑角”的现象普遍存在，而该书对丑角鲜活的角色分析（如文丑的机趣、武丑的灵动），可为创作者提供人物塑造的范本。尤其在短视频时代，以丑角为主角的喜剧作品往往兼具流量与人气，因其接地气的特质与独特的审美价值，更易引发大众共鸣。书中强调的“以乐人为本，以动人为善”的丑角精神，恰能弥补当前文艺创作中幽默性与世俗关怀的不足，让作品更具亲和力与生命力。

从功法体系到精神内核的立体研究

□张正贵

从丑角研究领域来看，这部著作展现出全面性、系统性与创新性。全书文辞优美且富有逸趣，既具备学术著作的扎实功底，又充满阅读趣味性。作者以严谨的史学视角梳理行业脉络，概括丑角功法技法，并从海量剧目中，精选经典保留剧目的典型形象展开论述，基本涵盖文丑、武丑行当的核心角色。

该书的目录结构传承了戏曲与京剧的传统评点特色，巧妙运用“一字评”“几字评”等精炼表述，精准概括人物特质。这让人联想到评点四大名旦时的经典概括——“梅兰芳的样、程砚秋的唱、尚小云的棒、荀慧生的浪”，均以简洁文字切中行当精髓，该书的评点方式可谓一脉相承。在研究方法上，作者既立足独特学术视角，又传承戏曲学、京剧学的学科传统。从前言、后记到正文注释，可见其对研究对象的资料收集全面充分：不仅耗费十余年时间梳理文献，更通过大量田野调查（如口述采访）夯实研究基础。书中材料运用规范严谨，注释索引翔实准确，既非“为引而引”，亦非止步于材料堆砌，而是以“六经注我”的姿态，在史料基础上生发新见，堪称“精益求精”的学术范本。

相较于学界以往侧重具体功法、技艺或单一角色分析的研究路径，该书突破性地在审美特质与艺术本体研究的基础上，提炼丑角的戏剧功能，并从文化学与美学视角归纳其精神内核。这种融合个人体悟的深度提炼，得益于作者深厚的学科背景与开阔的行业视野，令读者深受启发。作者不仅立足京剧本体，更以多学科、多维度视角切入，引入外国文学艺术中的丑角形象展开跨文化比较，为传统戏曲研究提供了新参照。这种“跳出戏曲看戏曲”的思路，避免了就事论事的局限，进一步凸显了京剧丑角的艺术独特性。

大众视角下的丑角艺术

□袁正领

该书从历史沿革、艺术特色、戏剧功能、表演方式、美学内涵等多个维度，对京剧丑角艺术做了全面系统的理论探索，对推动传统艺术的传承与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指导意义。该书立足艺术来自生活、又反映生活的基本规律，将理论研究与实践经验相结合，通过多重视角揭示丑角在戏剧艺术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从而为读者带来诸多启发。

首先，从历史的视角看丑角的本源本质。作者对京剧丑角进行了历史寻踪，追溯到春秋、秦汉、宋元，提出“任何事物的产生都有特定的规律，丑之所以从宋元戏文中出现，大概因戏文角色最初源于民间”。从历史沿革的梳理中能清晰地看出，丑角来自生活。丑角是在舞台上营造总体生活质感的灵魂——艺术是生活中美的集中呈现，为了更全面地反映生活的整体质感、总体样貌与丰富内涵，丑角这一艺术形象便应运而生。它是配角，却更显生活气息，是“百姓看透了这一种人，提出精华来，制定了的角色”，其本质是生活的质感。

其次，从美学的视角看丑角丰富的表现力。作者研究了丑角多元的表现形式。比如，通过形象衬托（包括妆容、言辞、动作等形式），反衬主人公的外在形象与内在品格，增强作品感染力；通过夸张、反讽等方式，表达某种观念或态度，讽刺特定现象，让人过目不忘，起到陶冶情操的作用；通过高难度、灵动的动作，表现生活的多姿多彩，增加生活乐趣。也就是说，丑角对生活美的表现力十分丰富，是生活美学的多棱镜。

还有就是从大众的视角看丑角对生活的洞察力。该书提出一个重要观点：“丑行与生俱来的平民意识，在表现世态民情上具有心理优势，很容易将人民所思所想真诚率直地表现出来。”它结合时代氛围，反映人民群众的心声，是一面“公众的镜子”。书中将其比喻为“如菜之佐料，药之甘草，家之顽童，缺之不可，失之无味”。与其他角色相比，丑角更具“亲民性”，其扮演人物范围广泛，从帝王到市井百姓无所不包。观众可以通过不同角色，走进具体生动的生活场景，进而认识历史、对比现实、把握真理、陶冶性情、增长智慧。

“无丑不成戏” 的艺术奥秘

□施旭升

作为一部系统研究京剧丑角艺术的学术著作，该书不仅让读者全面了解京剧丑行的艺术风貌，还深度揭示了京剧丑角艺术与“京味文化”生成，以及与中国喜剧传统审美文化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

在中国文化发展历程中，“丑”的起源远远早于戏曲艺术。先秦时期的“优”，如“优孟衣冠”故事中的优孟，就可被视作最早的丑角雏形，其表演也成为中国喜剧审美的源头。此后，历经汉代百戏的蓬勃发展、隋唐歌舞大曲的长期滋养，以及宋元杂剧南戏的兴衰更迭、明清传奇的繁荣与沉寂，直至昆曲走向鼎盛以及花部的兴起，中国戏曲在漫长的演变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喜剧化的审美气质，丑角艺术在其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从历史演进角度来看，戏曲在发展过程中，长期受以倡优（丑角）为主导的歌舞百戏等民间表演艺术的熏陶；就戏曲舞台表现层面而言，无论剧目是以丑角为主角，还是将丑角作为穿插点缀，丑角都是戏曲舞台表现的核心要素之一，最终形成了“无丑不成戏”的独特局面。丑角艺术的表达与审美，构建起中国喜剧文化的传统。这一传统上承宫廷优谏文化，下启民间滑稽歌舞艺术。发展到晚近的昆曲及京剧艺术，丑角的存在更是于言情教化功能之外，在舞台上营造出诙谐幽默、滑稽调笑、自由不羁的独特艺术境界，让戏曲舞台呈现出“嬉笑怒骂皆文章”的丰富面貌。演员们不仅在严肃的剧情中巧妙融入喜乐元素，更在风趣的表演中传递出洒脱的人生态度。